男子原本戴着的护额被人摘下后放置在床头,束着的黑发披散在后,几绺落在肩侧,凌乱的刘海垂落在额际,白得几近透明的清俊面容有些松融,细长的眉睫斜飞没入两侧的黑发中,乌睫下是紧阖的双眼,脸颊两侧的法令纹有些淡,一贯维持一个弧度的唇角泛着一抹白,鼻翼下是细微得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床上昏睡中的男子,整个人看上去安和,而脆弱。
朽木白哉从来没有看过鼬这个样子,安静不动的苍白,就好像自己曾经看过的即将凋谢的白樱。
他昨晚将鼬送到四番队的时候,怀中人的身体已冷得如同冰一样。
被敌人重创的部分,穿过肺叶,离心脏只有几毫左右。
救治鼬的过程一开始并不顺利,连四番队的队长卯之花烈也皱起了眉头。反复试验了几次后,她终于确定崩点对病人一点作用也没有,治愈类的灵子也输不进对方的体内。
由于情况紧急,四番队队长和副队长经过简短的商量后,只得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不得不对病人进行最原始的手术——手动缝合伤口。
卯之花烈深怕在手术过程中,原本昏迷的伤者受不了疼痛会中途醒来,于是唤来四个下属负责按压住他的四肢,而送伤者前来的朽木白哉也被拜托待在床侧,以防突发情况。
然而,事实上后面的情况是出乎大家意料的相对“顺利”。
伤者并没有如卯之花烈预期中那般痛得醒来。在整个缝合伤口的过程中,那人只是攥紧了手下的床单,因为用力过度,在弓起的白皙手背上可以看到一节节青色的脉络凸起,似乎下一刻就有破管的可能,额上是不断沁出的汗珠,从额际滚落下脸颊而后滑过那人乌黑的头发,迅速渗入枕下,紧闭的双眼一直没有睁开,细长的眉羽则狠狠拧成一团。
被灯光照射得宛如白昼般的房间内充斥着鲜血的味道,一分一秒的时间轴条被无限拉长。
朽木白哉看着眼下男子浅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种对于疼痛的隐忍,就好像成了男子与生俱来的身体本能一般。
朽木白哉纹丝不动地注视着灯光下清晰而隐痛的脸部特写,眉、眼、唇以及脸上的线条。那些部位细微的变化,一点一滴地逐渐在黑灰色的瞳孔中放大,加深……就像被人生生地拓印入瞳孔里,让他只能直视。
恍如过了一个世纪,修长的手指终是缓慢地伸出,随后用力扯下那人手中揪成一团的床单。没有理会其他人惊讶的神色,垂敛的眸子让人看不出思绪,朽木白哉全神贯注地将那人攥紧合拢的五指小心地掰开、抚平,然后将它们放入自己摊开的手心。和主人冷寒外表不符的温暖手掌稍微拢起,手指关节抚摸到的是绷得紧致的手背。
就好像忽然找到依托,刚被抚平的五指骤然抓紧了触摸到的手掌,既而手指用力,骨节爆然突起,修剪得圆润的贝型指甲抠进底下的手掌内,紫黑下迅速泛起点点的红丝……
对于朽木白哉来说,手心的痛就好像被羽毛轻轻拂过一般,完全不值一道,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知道正在昏迷的这个人,身体此刻承受着的是怎样一般的痛。同时,这疼痛也告诉他自己,这个人还在,他还紧紧抓着自己。
刹那间,存在于朽木白哉脑海中此人过往点点滴滴的记忆,深深浅浅,明明灭灭,就好像淌过蜿蜒曲折的岁月河流,在这个深夜的此时此刻,一点一滴地汇成一条细流,缓缓流进他的心里,慢慢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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鼬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似乎被人绑了一块沉重的铅块,整个人好像被拉入黑不见底的幽暗,宛如硬生生被剜去肉一般的疼痛在身体涌起,向四肢百骸一直持续地蔓延过去,没有一丝停歇的迹象。
鼬记得自己受了很重的伤,在11岁那年,他刚成为暗部一员不久,第一个任务就是潜伏跟踪一个狡猾的敌人。用了整整两个星期,他一击伏杀成功,却在最后一刻中了敌人死前奋力的一击,被伤及腹部。
不能去木叶的医院。
他惯例在宇智波家族专属的治疗室处理伤口完毕,然后返回家中休息。
躺在房间里,少年还没长开的瘦弱躯体蜷缩成一团,双手紧抓着榻下的布料,裹着腹部的白色绷带慢慢染上了鲜红。
听到门外细微熟悉的脚步声,他迅速抓过被单,盖上自己的身体,平躺伸直了身躯。
纸门被人小心地拉开,一个黑色的小头颅探了进来。
“哥哥?”稚气柔软的声音响起。
鼬的嘴角扯起一个弧度,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应道:“佐助。”
蹭蹭的脚步声从门外一直延续到门内,不一会儿,小身影已经跑至床头,刺猬般支楞的黑色脑袋趴在塌上,黑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家好久不见的哥哥。
“哥哥,今天教我练手里剑吗?”奶声奶气的声音隐含着小小的渴望,白嫩的小脸上,一双纯黑的眸子眼巴巴地注视着近在眼前的人。
“对不起啊,佐助,哥哥今天有些累。”鼬轻轻回了一句,想到自己此刻身体的情况,心里不由得苦笑。
佐助仔细看着额头沁着汗,脸色苍白的兄长,乌黑的眼珠一转,细小的眉毛已经皱起。“哥哥受伤了吗?”他歪着脑袋,问道。
真是敏感的小孩。
“嗯,不过没大碍的。”鼬忍住腹部撕扯的疼痛,用尽全身的力气直立起身体,靠在床头,松开原本紧抓身下床单的手,然后伸出被外,举起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弟弟光洁的额头。
佐助反射性地举起双手,捂住被戳的地方,嘟着嘴,下巴鼓起,然后担心地问道:“哥哥哪里受伤了?”想到以前自己看过哥哥受伤的情景,眼里已泛起泪雾。
“手有点痛而已。”看着眼前泪光闪闪的弟弟,鼬摊开手掌,手心朝上,上面已是一片淡红。
小板样的身体略微站起,双手支在榻上,黑色的小脑袋凑到摊开的手跟前,仔细鉴定着,看到上面没有血迹后才放下心。而后他鼓起圆润的小嘴,朝眼皮底下摊开的手心轻轻一吹。
“哥哥,你以后可以不受伤吗?”吹完气后,佐助仰头问道。
小男孩对于这个世界残酷的事情还没有多少概念,只是觉得自己的哥哥很厉害,是大家称赞的“天才”。既然如此,哥哥就不会受伤的。他讨厌看到受伤的哥哥,想到这里,胖嘟嘟的小脸皱成一团,眼眶的泪雾再次聚集,慢慢渗出。
“佐助,你要记得,忍者是可以流血,但不可以流泪的。”鼬弓起一根手指,用指背轻轻地拭去弟弟的眼泪。
这样的温暖,是他要守护的。
垂下手后,手掌再次摊开,他淡笑着说道:“我答应你,以后绝对不让自己受伤。”
听了鼬的话,佐助拼命止住眼底的泪意,吸了吸鼻子,然后伸出自己的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轻放入兄长的手中,并注意观察兄长的表情,深怕自己的力道触痛了他。
“约定了哦。”他说罢,白嫩的脸蛋上绽放了一记笑容。
哥哥一向不会骗自己的。
鼬握紧了弟弟柔嫩的小手,微微一笑,应和道:“嗯。”
犹记得几年前,被自己珍贵地放在手心里的这只小手还是柔若无骨而又脆弱无比的,那时候的他生怕因为自己的动作笨拙,一不小心就会折断了它。而今,他仔细一摸,这只小手的手心已经有了非常薄的一层茧子,当初肉团一样的小婴儿已经长成了现在的稚童。
鼬比谁都明白,即使受多重的伤,即使断手断脚,自己都会爬回来的。
因为在这里,有他要守护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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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
几缕和煦的阳光洒落在室内,舒爽的风吹过,窗边的帘子被吹得舞起。
朽木白哉身躯不动,只是修长的手指一翻,夹住被吹偏的单被,给床上的人盖好,然后眼眸一转,就看见放在床侧的手微微一动,宛如慢动作一样,手心朝上,五指慢慢聚拢弯曲,就好像要握住某种东西一样。
就在那手指即将闭合的时候,一只修长的手已经倏然放置在上面,止住了合拢的动作。
柔软、冰凉而无力,和自己昨晚握住的手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朽木白哉稍微松开手指,既而再收拢住那泛着凉意的手,原本叠起的眉峰平缓而下,下颌如刀削的线条也略微放松了些许。
温暖有力的手,和记忆中那双柔软的小手不同,鼬不禁使力握紧,混沌的意识也逐渐归位,眉睫下闭阖的双眼一点一点地被努力撑开。白昼斑驳的光溅落入眼里,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片刻后,鼬才适应了屋内的光亮。想起手心握紧的温暖,他侧过头,下移视线,看向自己的手。
自己的手,正被另外一只手握着。
苍白的脸庞浮起一些惊讶之色,鼬的视线顺着那只陌生的手逐渐上移,白色的护腕手套、玄黑的衣袖、雪白的围巾……如此昭然若揭的答案。他的睫毛轻微颤动了一下,墨色的眼眸直直地望进了一双细狭寂寒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