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逃出来了。
却没想到却还是没有逃掉。
陈睡拿起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轻轻在我的心脏瓣膜上刮蹭了两下,然后缓缓插了进去。
我失神地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外面响起防护盾被撞击的声音。
“那个女孩暴走了。”
陈鹤一副丝毫不意外的神情。
“她患有一种家族遗传的精神疾病,不受到刺激还好,一旦情绪波动超出阈值,就会暴走。表现方式就是封闭自我,强攻击性,以及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
“这个防护盾能够维持十五分钟,在这十五分钟内,对她来说是无解的。现在已经过去了九分钟,剩下的工序,六分钟足够了。”
“不过保险起见,还是给她增加一点难度吧。”陈鹤说着,不知道干了什么,接着,外面响起了一阵令人牙酸的,难以形容的窸窸窣窣声。声音之大,就算待在防护罩里,我都可以听到。
“你之前跟31打过招呼了吧,其实除了他,这间休息室里的所有实验体,我都装了芯片。所以——唔,为那个小姑娘加油吧。”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取出一把镊子:“最关键的步骤到了。大概会非常——非常——非常痛,不过放心,你马上就可以解脱了。”
我大脑放空,只感觉自己如同一萍水中飞絮,空空茫茫,飘飘荡荡。事实上我知道陈鹤在说什么,也看得到他专注的表情,也感觉得到身体的痛楚,只是,我已经丧失了表达情绪的欲望了。
生也好,死也罢,随他去吧。
外面各种声响交织在了一起,听起来愈来愈激烈,西西丝像是彻底疯掉了。
陈鹤一脸欣慰的模样:“陈睡的眼光很不错。”
他站直身体,手中拿着一枚装着乳黄色液体的试管,脸上染上了货真价实的喜悦之色:“终于完成了。”
看起来有点恶心。
我咳嗽了一下,感觉每一次呼吸,都无比困难。
事实上我在被布莱克一刀捅肾后,身体因为大量失血一直处于濒危状态,完全是靠陈鹤在吊着命。如今他用完我了,我也就要死了。
陈鹤不知道又做了什么,只听从地板下传来一阵震动,接着是什么东西被打开的声音。
“转过头来,不要再盯着天花板了,小玉。来看这里,和然然道个别吧。”
……什……么……
我本来浸没在漆黑深海里的意识被惊醒,我转过头,就看到被冷冻在太空气囊中,正安静沉睡的方然。
“呼……呼……”我从未如此觉得,他平稳的呼吸,听起来是如此的美妙。光是听着,就足以慰藉我的灵魂。
“嗬嗬啊……嗬……啊……”我想要呼唤他的名字。我想要摸摸他的头发。我想要抱住他。
可是我已经动不了。
我只能转动我唯一服从支配的脖子,抓紧分分秒秒,仔仔细细地注视他。
“我已经设定好了程序,防护罩一旦消失,这个太空气囊就会带着他脱离浦路赛斯的人造大气层,往首都星的方向漂浮。冷冻装置的时间为两个月,在最大程度上保证他的身体完好外,同时会温柔地抹除他的记忆,两个月后,白纸一样的他,就是联邦最新塑造出来的英雄了。”
“你安心了么?”
我安心了。
我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了。我费力地呼吸着,想要再看方然一眼。
十多分钟前,我觉得自己已经堕入了最深沉,最绝望的黑暗,可在倏忽之间,如同一道流星划破黑夜,我又觉得,我如此幸福。
起码……我曾拥有过这么多的美好的记忆。
我被人疯狂所爱;
我也为他如痴如狂。
我拥有生死之交;
我也愿为他们倾尽所有。
我的母亲赐我血肉躯体;
我用它行走于漫漫长夜,却从不曾孤单。
妈妈,01,方然,陈睡,西西丝,艾伦,伊达……
如果人死后有来世就好了。
陈鹤摸了摸我的发顶:“再见。”
我闭上眼,安静等死,却听陈鹤闷哼一声,不可置信道:“阿……阿奕!?你怎么——”
……卧槽这反转。
我震惊地瞪大眼睛,就看到不知何时,防护盾里出现了一个男人。
他浑身都是血,怀里抱着生死不知的西西丝,而陈鹤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跪倒在地上,腹部插着一把匕首,正不断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
这……就是方奕么?他是怎么进来的,说好的无坚不摧的保护盾呢?
男人轻轻地将西西丝放在地上,掀了下她的眼皮,又摸了摸她的脉搏,然后给她打了一管估计是止血剂的东西。
接着他没有理忽然间气焰全无的陈鹤,而是大步走到我的面前,利落地帮我把安了下巴,和四肢(虽然安上了我也感觉不到),又飞快地掏出一堆瓶瓶罐罐,一股脑涂完注射完之后,然后给我挂上了血袋和呼吸机,用修复绷带把我缠成一个茧,这才又回到了陈鹤面前。
这行云流水的动作……不愧是方然的爹……
“不……阿奕,不要看……你不要看……”
男人在陈鹤面前蹲下,陈鹤仓惶往后爬了几步,又将手往男人的方向伸去,想要遮住对方的眼睛:“你别看……我什么都没做,真的……”
“我没有碰然然一根手指,真的……我……”
他还没说完,男人就将他按在怀里,然后抽出一把沾满血渍的热感匕首——好像是我的那把,捅了我自己又捅死了陈睡的那把——从背后数着他的脊柱骨节,接着……
“咔嚓。”
仿佛是极致的冷静,又仿佛带着高炽的怒火,男人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插了进去。
“唔啊啊啊——不不不不不……阿奕……不要讨厌我……不……啊啊啊啊……阿……奕……”
陈鹤哭了起来,他捂着自己的面孔,想要往后爬,却瘫在了地上。
这还没完。
他从容地按着陈鹤颤抖的上半身,从下往上,挨个挨个地,将他的每一节脊骨切断。
尾椎、骶椎、腰椎、胸椎,直到颈椎时,他终于停手了。
陈鹤整根脊骨差不多全部都碎了,他像堆烂泥似的滩在地上,似乎想说什么,却连张口也没办法做到了。
男人皱了皱眉,又握住陈鹤的下巴,手掌用力,把陈鹤的下巴捏碎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
我惊奇地看着这一幕,忽然感觉陈鹤受伤的地方都有点眼熟。等到男人将陈鹤的胸膛剖开,捏住对方的心脏时,我终于可以确定,他在帮我报仇。
这谁?方奕?陈鹤不是说方奕是全联邦最正直善良热血坚定的人类楷模,道德标杆么?怎么看起来像个杀人狂魔?
陈鹤的泪水不停地往下落,他哭得绝望极了,不知道是因为被心上人发现了一心隐瞒的事实,还是因为被心上人这样毫不留情的虐待。
……但我必须说,我看得很爽。
大概是忽然发觉自己可以活下来了,如梦靥般缠绕着我的陈鹤又落入了绝境,我的心情忽然愉悦了起来,还有了看好戏的心情。
男人不为所动,冷淡道:“便宜你了。”
说完,五指一合,捏碎了陈鹤的心脏。
把我们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陈鹤,就这么被干掉了。
简直敷衍得令人难以置信。
“……”
男人干脆利落地给陈鹤开了瓢,把对方的脑瓜搅得稀巴烂——估计是在找有没有芯片——后,才一脚踹开陈鹤的尸体,走到我的面前,然后,一点点地,抹去了脸上的东西。
他吁了口气:“对于陈鹤,应该没有什么,比被父亲发现了他的真面目,知道了一切的真相,来得更恐怖吧?”
父亲,谁的父亲?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他的真容就暴露在了我的面前。
是R。
他抹了把脸,又露出了我们蹲在仓库里侃大山时,那副为老不尊的表情:“嘿~小方玉,好久不见啦。”
“………………”
我惊呆了,几乎无法思考。我以为他是陈鹤手底下的小啰啰,专门扮成方然爷爷的模样接近我,骗我来浦路赛斯的。
难道不是?
我愣了一会才想起来重点:“你做了……什么!他……他身上连着……启动器!浦路赛斯……会被炸掉的!”
由于下巴才合上,还痛得很,我说话断断续续的。
“请放心吧,我们刚才就是去处理那个了。对不起,方玉,我们来晚了。”
一道熟悉的嗓子从他身后响起,接着,声音的主人越过R,走到了我的面前。它脸上挂着忧虑而愧疚的神情,蹲下来,与我双目对视。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神情。或者说,太熟悉了。
是01。
01……和R是一伙的?
不,等、等等。刚才R似乎说了句什么,什么父亲什么的。
“父亲……你说……你扮成了’父亲’……”
R瞟了一眼仍在太空气囊中,被冻住的方然,露出了一个非常微妙的神情:“当然是我的父亲。”
诶?等等?什么?
“方世玉。”他忽然很正经地叫住我。
“怎么?”我条件反射应了一句。
“我是方然。”他说。
嗯????????
“真好,方世玉,我终于也有机会救你了。”
R微笑着说,乌黑的眼眸中泛起熟悉的波光,眼角的皱纹轻轻折起,像徐徐扇动的折扇。当他不再刻意搞怪后,脸上的每一条痕迹,都刻着时光滑过后的睿智。
R不理会我震惊的神色,垂头在我的额头上印了一吻:“正式介绍一下,我叫方然,今年六百一十四岁,见到你,我非常、非常,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