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先生满意了,他又一次举起鞭子。
五。
……
四。
……
三。
……
二。
……
还差最后一鞭。
Adam冷极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流速变慢了,体温也低到了临界点,这样的感觉他曾经也有过,是在溺水的时候。海水从来都是温暖而明亮的,可是Adam知道,濒死的体验冰冷透骨,眼前只有一片无边的黑暗。
此时此刻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能够吸入的氧气越来越少,耳鸣,心悸,他已经不觉得疼了,但是他很冷,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散,身体的每一寸都好像被冰封住。
屋外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乌云散的很突然,月亮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反射的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许先生觉得自己被晃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停住了。
突然间那束光也照进了Adam的眼睛,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费力地掀开眼皮。
他想再看一眼许先生,
许先生现在看起来特别狼狈,他灰色的睡衣半边都被血浸透了,一向整齐的头发凌乱地搭在额角,Adam看到他握住鞭子的那只手一直在抖,身体在抖,腿也在抖,他的眼睛里都是血丝,眼圈也红了,他的脸色很苍白,两颊却有点诡异地红着。
这不是Adam想看到的许先生,他喜欢的那个男人眉眼应该精致又潇洒,他的皮肤应该像羊脂玉一样好看,他应该是气度翩翩的样子,他的脸上应该写满了自信从容,而不是此刻的慌乱,狼狈,和痛苦。
Adam不知道许先生盛怒之下的反应该是什么样子的,眼前这个身影,Adam只觉得心疼。他的身上已经那么疼了,心脏却像是被一把尖锐的利器划过一样,竟然比身上还要疼。
Adam深呼吸了一下,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开口:
“别……”
许先生没听清,皱着眉往前走了两步。
Adam已经没有力气了,连眼神都慢慢变得涣散,一口气没喘过来,再吸气的时候突然开始咳嗽。他咳得撕心裂肺,身体不自觉地蜷了起来,抖得像筛子。
下一秒,许先生感觉到有什么湿热的液体喷在了自己的脸上,他抬起手去摸,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就听到了Adam破碎却温柔的声音。
“别怕。”
好像突然降下的瓢泼大雨,持续了这么久的连环爆炸一下子就被浇熄了。
许先生再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愤怒,他只看到Adam勾起嘴角冲他笑得很温柔,他明亮的蓝眼睛一点点黯淡着,眼睛里的光慢慢散去,然后头一歪,再也没有了声音。
许先生这才看清自己手上沾着的,是Adam的血。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才发现到眼前这一幕竟然如此触目惊心。
Adam有大半年没有光着上半身去海边风吹日晒,早就养回了他本来的肤色,胸前是血肉模糊的一片,要仔细看才能看到纵横交错的那九道鞭痕,还有水珠从头发上顺着脖子往下滴,地上是一滩浅红色的血水。
那都是Adam的血。
许先生的手一抖,鞭子就掉到了地上。他胡乱解开了绑着Adam双手的皮带,跪在地上,把人抱在了怀里。他知道自己在发烧,体温很高,可是手刚碰到Adam的背就烫得缩了回来。Adam的脸色因为高烧而变得青白,眼睛紧闭着,长而卷的睫毛静静地覆在眼下,嘴唇白得像纸一样,嘴角那道血痕却鲜艳地直直刺进许先生的眼睛。
许先生眼前黑了一下,嗓子里有一股腥甜的液体在上涌。
他都做了什么?
Adam是他最爱的孩子,伤痕累累的时候Adam拼尽全力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怕,自己怎么能舍得打他?怎么能舍得折磨他?
许先生才明白,原来这世上还有比噩梦成真痛苦百倍的感觉。
20.
医生进卧室的时候看到许先生垂头靠在门边等,忍不住笑着问:“听下面人说就挨了两枪啊,难道真是年纪大了,这就扛不住了?”
许先生没说话,只是往旁边让了一步,指了指床上。
“Jesus!你疯了吗?你想让他死干嘛不给他一枪?”医生看到床上血淋淋的人吓了一跳,没忍住冲许先生吼了一声。
“我没有。”许先生下意识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跟了一句,“是我的错。”
屋子里安静地可怕,许先生能清晰地听到医生在床前转来转去的脚步声,点滴发出的水声,以及双氧水清理伤口的时候发出的嘶嘶啦啦的声音。他知道Adam是怕疼的,只是崴脚都能让他疼得喊出来,可他现在躺在那里,许先生甚至听不到他的呼吸。
“目前看都只是外伤,没有什么好办法,养着就是了,但他体温太高了,天亮之前还不降下来会很危险的。”医生看到许先生没回话,又讥讽地跟了一句,“过来瞧瞧你的大作?”
Adam的伤都在身前,他没有办法盖被子,依然赤条条地躺在床上。身上的血迹都没擦干净了,伤口也都上了药,只是皮肉依然向外翻着,其中几处隐隐还能看到骨头。
“奇怪……呼吸怎么这么急……”
许先生没能错过医生这句自言自语,他站在床前盯着昏睡中的Adam,艰难地开口说:“之前咳得很厉害,还吐血了……”
医生手里拿着听诊器,可是Adam身上伤痕累累,根本没地方下手。他烦躁地把听诊器扔到一边,质问许先生道:“还说不想打死他?你打人不是从来只打后背的吗? 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控制着力气了?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个没经过什么事儿的孩子,不是你手底下那些亡命徒!”
“他不喜欢趴着睡觉的。”直到说出这句话,许先生才意识到这件事。
“所以呢?我是不是应该表扬你啊?我是不是应该感动地说哇先生您可真爱Adam啊?你总是有这么多理由和这么多道理,可你怎么就没有心呢?”
这样的对话让许先生觉得荒谬又难过。他知道这些质问不是空穴来风,他只是觉得最有资格问他的人,是此时此刻遍体鳞伤昏迷不醒的Adam,而不是任何一个别人。
Adam温柔的蓝眼睛在许先生脑海里晃来晃去,许先生觉得自己没办法再呆在这间屋子里了,他刚要抬腿往外走,突然踉跄了两步,“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
同样是病人,许先生和Adam的待遇天差地别。
他坐在硬邦邦的地板上,自己动手解开了衣服,又拿过生理盐水清创。许先生中了两枪,有一枪是贯穿伤,还有一枚子弹留在了身体里。子弹不算深,医生忙着在一边给Adam做检查,许先生只能自己动手把弹片取出来。
医生扔过来两片消炎药,黑着脸给他包扎。动作太重,许先生也是血肉之躯,也会觉得疼,可他张了张嘴,还是没办法说出“给我拿点止疼药”这种话。
他本应比Adam还疼,这都是他应得的。
点滴打了一半多,Adam的体温稍微低了一点,但还是烧着。许先生也在发烧,头晕得厉害。天亮之前,许先生还可以再休息一会儿,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脱了鞋准备上床。可他刚一靠近,昏迷中的Adam突然抖了一下,眉毛都皱了起来。
Adam在躲他,身体不会说谎,即使是昏迷的状态,他依然会因为许先生的靠近而害怕,想到这儿,许先生的动作好像被按了暂停键,他没办法往前,却也不想后退。
良久,许先生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间。
瓦鲁被关了起来,他手底下的人更不会善罢甘休。许先生是出了名的心狠手黑,他不想要瓦鲁的人,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投降和死亡两个选择。战火可能要很久才能平息,但结局一定是许先生的胜利。
他应该感到兴奋的,解决完瓦鲁的事情,他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对手了。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Adam也许永远都不会再信任和依赖他,这场战争,许先生根本不是什么赢家。
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快中午的时候,跟在医生身边的两个助手慌张地敲响了许先生书房的门。
Adam一边挂着点滴,一边又烧到了40度。 许先生没轻没重的第一下伤到了Adam的肺,他身上的伤口也在发炎。
好在许先生这么多年把自己困在北领地,家里什么都有,顶楼的走廊尽头还有一间设备齐全的病房。许先生早上走后没多久,医生就自作主张地把Adam转移到了病房里。可是Adam如果再这样烧下去,去哪儿都没用。
此刻许先生能想到的办法只有物理降温,他让人送了十几个冰袋上来,又让医生准备好了酒精,刚要上手,医生就叫住了他,转头示意身边的助手接过这个工作。
许先生意外地没坚持,主动往后退了几步,停在了离Adam大概一米远的地方。
他手底下的人已经来了好几次,北边的矿上出了乱子,车已经准备好了,可许先生一直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冰袋换到第三轮,Adam的体温终于降下去。许先生很想伸出手去摸摸Adam的额头,亲自确定这件事,可他最后只是拿着温度计反复确认,紧接着转身出了病房。
处理完矿上的事情已经是凌晨了,许先生在后半夜的时候到了家。Adam一直没醒,中间换药的时候又烧了起来,好在现在体温又稳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