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八岁就客串了第一步戏,叔叔阿姨都喜欢他,挨个来抱他玩。
他得了空闲,兴高采烈回到家,家里堆满法拉利模型,他尖叫一声,抱起妈妈疯狂转圈。
他长大了,与邱池擦肩而过,他悄悄硬了,偷偷跟在后面,在邱池办公室门口,凹出尴尬的造型。
他壁咚邱池,在对方耳边吹出细烟,奶油薄荷让人迷醉,他想留住这滋味,于是顺走了邱池的火机。
他在帐篷里,陷入一片漆黑,邱池点开火机,把光亮带给了他。
好想,好想再看一眼。
就让他,就让他自私一回,再看一眼。
脸上有冰凉的液体,斗大的雨砸在脸上,砸到身上,带走仅余的热气。
衣服破破烂烂,手臂长满细粒,外面真冷啊,好想回家。
身下都是坚硬的石块,应该疼的,怎么感觉不到疼啊。
他的人生如风中残烛,大风一来,便会把他吹熄。
他挣扎抬起手臂,在身边摸索,试图找到火机,重燃烛火。
身边只有粗粝的石子,又尖又硬,什么都没有。
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只够抽回手臂,护住肚子。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郎飞。
他活的太累,真的坚持不下去,放他走吧。
妈妈,一定会来接他吧。
老王八,对不起,我尽力了。
祁林朦胧与亲人对话,几句话说的颠三倒四,断断续续。
他的意识飘散,灵魂仿佛抽离出去,在半空俯视身体。
如果我早早知道,与我相识,会让你经历痛苦,我宁愿没站在门外,吹出那口烟气。
第17章
(1)
悍马车门大开,凛风夹着狂卷的沙,将面皮划破。
查谦身体前倾,半抬手臂,整个人如一棵芦苇,在风中摇摆。
谭大耳朵被吹到发烫,他握紧方向盘,发力大吼:“查谦,回来!”
查谦恍若未闻,他像被捅穿了耳膜,只把左脚卡进门缝,半个身体扒出门外,往祁林的方向探。
再向外斜些,他几乎要跳车了。谭大怒火中烧,一把抓住对方衣摆,刚要往回拽,前方出现一个急拐。
谭大不得不松手,猛打方向盘,惯性将查谦重重一甩,险些飞出车外。
查谦条件反射抓门,四指崩出青白。
时间在此刻静止。
谭大刚转过拐角,便与一辆警车相撞。那车上只有一人,看到他停都不停,只冲他猛扑过来。
那人挟风裹雷,如一颗重型炮弹,谭大眼睁睁看他冲来,刚要动作,那人已近在咫尺,巨大惯性撞上悍马车头,悍马向外一滑,查谦再握不住,他手指发麻,轻飘飘飞出,重重摔落在地。
“干!”,谭大怒骂:“查谦起来!”
查谦失魂落魄,手肘撑在地上,小臂发抖,一时爬不起来。
警车后退半寸,朝查谦猛撞过去。
谭大忙踩油门跟上,两辆车在狭窄的空隙挤压,铁皮摩擦,发出刺耳轰鸣。
“你不是臭虫!”,谭大破口大骂,看清对方的脸,他哈哈大笑:“他死了,被我抹了脖子,随便埋了!”
邱池有一瞬的恍惚,血液冲上脑干,他魂魄离体,动弹不得。
谭大得此良机,方向盘猛然右打,邱池被狠狠挤开,车身撞上栏杆。
祁林……死了?
邱池眼前发黑,血脉抽痛,两串鼻血飙出,覆满脖颈。
祁林扑到他身上,大笑出声,笑容越来越小,身形越来越薄,直至最后消失。
那你就给他陪葬吧。
这句话突兀浮现,声音如从地狱爬出,又刺又急,将理智撕开。
那魔音如同钢针,从太阳穴插入,把额头捅穿。
邱池不再理会谭大,他一脚油门,朝查谦直冲过去。
谭大忙踩油门跟上,刚挨上邱池,后者突然摇下车窗,挤出一把枪。
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谭大,突然下探,子弹飞出,插入悍马右轮。
匆忙间无法瞄准,但这力量已够让悍马打滑,方向盘不受控制,车头猛甩,轮子碾上查谦的腿。
千钧一发,查谦想向旁边滚,手边掠过邱池的车。
查谦半抬起头,电石火光间,他眼神上飘,看到邱池的脸。
邱池半面染血,如从地狱中爬出的修罗。他居高临下,仿佛在俯视蝼蚁,不带一丝怜悯。
查谦手上,还残留楚青衣的温度。他现在明白了,这个瘦弱的人,对邱池很重要。
谭大于他而言……同样重要。
腿根传来剧烈的痛,痛楚只有一瞬,他手心发黏,摸到温热的液体。
层叠的血蔓延过来,大片罂粟在土中盛开。他半坐在血泊中,想伸手摸腿,找不到腿在哪里。
谭大控不住车,轧到了某个活物。
平时开车时,也可能碾到小猫小狗,这是它们的命,它们该去下个轮回。
他罪孽深重,只能不断放生,试图抵消一二。
背后无人呼痛,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寂静,簌簌的血蔓延而来,包裹轮胎。
……
“我随母姓谭,叫我谭大。”
“我跟你干,你能,给我,什么?”
“让你吃饱饭。”
“真的?”
“真的。”
“那我,跟你干。”
……
查谦像一条忠实的狗,跟随他出生入死,只要他摇摇手上的肉,这狗就会乖乖奔来。
身为主人,何曾真的在意过狗?
这狗只要乖乖听话,就足够了。
警车向后倒退蓄力,在谭大恍惚之时,邱池猛踩油门,朝着谭大的驾驶室,狠狠撞了过去。
几把枪原本散在操作台上,被这重力逼得四散飘飞,顺着大开的车门,飞落斜崖。
邱池二话不说,举枪对准谭大,刚要扣动扳机,谭大从驾驶室扑来,扑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
骨骼发出破裂寒鸣,邱池手指一松,猛然回缩,因他为了瞄准,把车窗摇大,谭大半个身体扑进,狠狠给了他一拳。
酸甜苦辣扑进鼻腔,邱池疼的睁不开眼,只觉鼻骨都要碎裂,成股的血浸透衬衫。
他捂住鼻子,聚起力气,抬脚踹开谭大,把他踹翻出门。
谭大后仰倒地,抢来的枪落到远处,他伸手去摸,邱池紧跟上前,一脚踩上他指骨,又抬脚碾压他喉管。
谭大发出嗬嗬气音,脸色涨的通红,他掰住邱池脚腕,向下一拧,邱池站立不住,落地时仍奋力抓住他脖子,同样给了他一拳。
两人在泥里滚扑撕咬,往死里招呼对方。
谭大养尊处优太久,杀人的本事丢了不少,一时间竟无法制服邱池。
邱池全凭一腔激愤,肾上腺激素飙升,力气比平时大了不少,不知道疼似的,挥拳往对方脸上招呼。
邱池半面染血,谭大的牙被打飞,两人身上满是土灰,衣服被刮得破破烂烂。
邱池杀人的心无法抑制,他强力压住谭大喉管,劈手夺了块石头,往谭大头上砸去。
“不要!”
一声惊呼传来,沙哑无力,却透着虚弱到极致的哀求。
查谦努力往这边爬了两步,身后拖出染血长痕。
刺目的红逼痛邱池的眼,他手腕一僵,这一下没能砸落,被谭大踢开。
谭大同样双目赤红,他踢翻邱池,猛跑两步,随意抓了把枪,瞄准邱池的脑袋。
“砰——”
“谭大,别拿……”
查谦再无力气,他趴倒在血泊中,嘴唇煞白,双眼圆睁。
这些散落的枪里,有一把打空了子弹,他们跑的太急,查谦没能给它换弹夹。
茂密的罂粟花海中,谭大从他背后过来,坐到他身边,接过左轮手枪,对准太阳穴,扣下扳机。
那声枪响,同样没有出现。
这轮回,如同梦魇。
从警这么多年,陈锋站在警车边,手臂第一次发颤。
硝烟散尽,他手臂垂落,枪管滑落在地。
时间有限,没能瞄准,只击中谭大腹部,却也足够。
施秒带着医疗队,飞奔在渤海路上,路过一片土坡,她尖叫出声:“停车!这有血!”
一溜长血向下延伸,慢慢变淡,直至消失不见。
“小林子……你活着……”
她眼泪唰唰滚落,从车上跳下,连滚带爬向下扑。
邱池站在血泊中,腥甜的血红到发紫,由远及近,将皮鞋浸满。
谭大腹部破开大洞,里面血肉模糊,他挣扎抬手,试图堵住闸口。
他目光涣散,手脚无力,气管里只有最后的粗喘,风箱似的,一落一起。
“你……就是我……”
他嘴唇染血,牙齿被浓墨的红浸透,这残喘的诅咒,却如同魔音,爬进邱池耳膜。
手机在风衣里嗡嗡作响,邱池后退两步,手指发抖。
这手机如有实体,它成为一柄利剑,劈开他胸膛,插进他的心脏。
他胡乱在风衣上抹血,手指滑动数次,才颤巍巍把它捧出,按开接听。
施秒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她像落入陷阱的动物,发出最后的嘶吼。那嗓音如被劈裂,碾出绝望哀鸣:“啊——啊——祁林——没心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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