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飞予甚至是当年他们争吵的一环,如今提起来也无非是个招呼都不用打的路人。陈琢甚至有些后悔开启了这个话题,怕宋朗辉误解为他还在介怀以前那些不愉快,何况以宋朗辉和庄飞予的交情,对方的行踪哪里用他在这里提点。
但宋朗辉眼中是陈琢看不懂的情绪,好像庄飞予三个字是什么不好的词,宋朗辉自顾自又抿了一口酒,拿着杯子的手微微有些抖,一口酒咽下去才回答:“我和他已经不联系了。”
在彼此挥别的那一小段人生,果然是发生了各种各样的故事。
陈琢本来也不愿意提这个人,转而说:“最近在这儿的熟人不少,那天苏励导演还来了我们片场,休息的时候跟他聊了会儿天。”
宋朗辉神色恢复得快,像是故意在掩饰心事的样子,他点点头,“说起来当年也算是他把你带到这条路上。”
陈琢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不再那么严格去分辨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人比之前要放松几分,听到宋朗辉话里的“当年”二字,一句话不过脑子就说出来,“苏导好像知道我们当年的事。”
宋朗辉并没料到陈琢会借着苏励突然讲到旧事,说了做朋友以来两个人无论是电话还是见面,谈话内容都不咸不淡。连宋朗辉腆着脸撩人,也不敢以过去做筹码,只能真正假装是一段没有过去的好朋友。
陈琢话里带着几分酒意,宋朗辉分不清楚他讲起这个当年是带着眷恋怅然,还是觉得过去不过是平平谈资,说起两个人在一起就好像说昨天下过雨那样自然。
宋朗辉拿不准陈琢的心思,他自己心头却是惊心动魄。从陈琢提到庄飞予开始,他心里就乱的很。苏励让宋朗辉想起来《热带苔原》那个剧组,散漫压抑的剧情,四面八方取景,还有陈琢来给他送作业的时候两个人在休息室里十分热情而又十分隐秘地接过的吻——宋朗辉只觉得那时候是真正春风得意而又不识愁滋味。喜欢的人和他心意相通,两个人的告白都双向且迅捷,他自己的演艺事业算是正式起步,未来充满无限期许,章茵绮的眼角还没有皱纹,他也还没听到一向冷静稳重的父亲在半夜在他病床边的叹气声。唯一的烦恼不过是陈琢总是要求他数理化要及格,或者好不容易不去剧组的周末陈琢却要去竞赛集训。
宋朗辉不愿意以前的一段好故事就被当年的事四个字一带而过,也明白眼前的场合和两个人目前的进展都不是讲从前的好时机。何况看陈琢现在一脸薄醉而纠结后悔的表情就知道在自悔失言,再说下去只会难堪。
说好从朋友做起,宋朗辉就不打算打出过去这张牌,于是他没绕开话题,却换了个切入点,说:“当初苏老师见到你就夸你是张电影脸,没有想到你后来不但真走了这条路,还走得这么好。”
“不过是捡了你不要的本子,”陈琢自顾自摇摇头,他以为宋朗辉这句感慨是针对他替补他出演而拿了奖的那部戏:“本子本来就是写给你的,你拍只会是更好。”
陈琢的粉丝听了这句话只怕要气得脱粉,宋朗辉的粉丝也大概要骂一句装特么什么白莲花。但宋朗辉却感受得到,眼前这个人是真心实意,哪怕在他还没什么演技的过去,陈琢也从来不看轻宋朗辉在戏剧上的天分和成就。
宋朗辉想到陈琢拍那部戏的那一年他在做什么,也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却是自嘲。他举起了杯子起身跟陈琢放在桌上的杯子轻轻一碰,单方面完成了一次干杯,话里也是实打实的诚恳:“你比我好,真的祝贺你,年轻的影帝。”
宋朗辉并不是有意复制过去,但相似而熟悉的场面还是让两个人俱是一怔。
分开的时候靠数着回忆度日,而现在却觉得过去的故事太多了也不是一件好事。宋朗辉再有意小心避开,也处处碰到过去的暗礁。
上一次差不多的对话发生的时候他们互相碰的还是北冰洋的玻璃汽水瓶,那时候他们的身份要调换,说这话的是陈琢。
两个人都十七岁吧,在夜里街边随便一家暖气充足的小面馆,陈琢拿手里的汽水瓶跟宋朗辉一碰,脸上的笑比平常要疏狂几分:“敬未来的影帝。”
他们都已经很多年不喝北冰洋了。
那时候他们在一起小半年,两个人地下恋情偷偷摸摸倒也别样刺激,明面儿上还是好朋友和学习小组好搭档,老周没少拿他们当典型表扬。年末陈琢刚刚参加完竞赛,打完一场大仗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宋朗辉之前参演的一部戏提名了某个电影节奖项,刚好颁奖典礼就在同城,离学校也不远,宋朗辉就兴冲冲撺掇陈琢放学一起去看颁奖礼。
陈琢那时正是高中前两年最放松的时候,一松口就答应了。宋朗辉拿着入场券没打算跟剧组的人汇合,本来他也只是演演男主角少年时期,戏份都集中在前三集,这次纯粹是带陈琢去看个热闹。颁奖礼观众席除了明星们也有普通观众,于是两个人自然什么造型也没做,脱了校服的运动外套,干净挺括的白衬衣配着也还是运动风的校服,胜在两个少年都俊朗挺拔,在那样的大场合也不觉得违和,反而显得干净清新,甚至还有人以为他们这是刻意照着某部校园戏里的角色打扮,没人料到他们书包里装着货真价实的课本和习题册。
宋朗辉带陈琢坐在内场靠后的位置,颁奖的时候照例会放提名影片片段,宋朗辉的脸在大屏幕上停留了五秒钟。
要宣布获奖名单前是全场最安静的时刻,也算参与者之一的宋朗辉心跳都比平时快几分。陈琢在这一片安静里突然开口问他:“刚刚你写作业的姿势是不是在学我?”
方才的片段里宋朗辉的镜头就是在书桌前写作业,五秒的镜头里他倒拿铅笔戳在草稿纸上的动作没有骗过陈琢。宋朗辉想起来当初在片场被导演批评拿不准好学生的调,最后只能依葫芦画瓢模仿陈琢。他想着陈琢是好学生,把陈琢写作业的样子模仿出来总没有错,导演要是再跟他找茬,他就跟导演说我们学校最会读书的人就是这样学习的。
他们那时候还不算熟,宋朗辉还处于觉得热爱写作业的陈琢是个怪胎在饭桌上兴高采烈跟章茵绮诋毁陈琢的阶段。在这一片全场人都屏息凝神等结果的气氛里宋朗辉回想起来,只觉得恐怕那个时候陈琢的一举一动就映在他眼里。
宋朗辉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陈琢的手,会场暖气足,两个人手都发烫。下一秒台上的嘉宾念出获奖名单,全场的人都在鼓掌庆祝获奖影片,不是宋朗辉他们那部戏,宋朗辉感觉到陈琢反握紧了他的手,这是陈琢的安慰。
宋朗辉当然是有几分失落,但到底年轻,何况这也算不上他的片子。散场之后两个人随便找了个还开着门的面馆补上错过的晚饭,各自点了一碗面和一瓶北冰洋。
面馆里基本没有其他客人,宋朗辉也不用有任何掩饰,那年头他还不用担心门口会蹲着狗仔。他坐下来就开始跟陈琢讲起他父母在颁奖典礼上的故事。以前的旧杂志都写过好多遍了:当年正当红的小生宋璟向章茵绮告白是在获得影帝奖杯的颁奖礼上,章茵绮宣布怀孕也是在拿到影后的颁奖礼上。两个人这一出出戏次次盖过其他获奖者的风头。要不是宋章二人早早就因为拍了《月》而打算给宝宝起名朗辉,观众们都开玩笑猜这个孩子应该叫宋礼。
陈琢跟他开玩笑:“那我回去搜阿姨当年的获奖照片,是不是算是看到你最小最小时候的样子?”
宋朗辉说:“都不用你费心找,我家相册里就有。但你可别想看出我来,我妈当年腰身还是一尺九,穿一身紧身旗袍,要不是她自个儿领奖时宣布,媒体根本都猜不到她已经怀孕。”
章茵绮当年一身绸缎旗袍在台上公布喜讯,台下的宋璟也被拍下来,笑得比当年的男影帝还要春风得意。
陈琢心里默默想,还没出生的宋朗辉就已经存在于一段好故事里。
面吃到一半,宋朗辉还在想颁奖典礼的梗,他想到刚刚陈琢握住他手的时候的悸动,明明吻都已经接过,却还是在那种大场合下因为恋人的亲密而心动不已,如果全场观众里有谁的注意力不在台上而分散于他们,就会知道他们是相爱的一对。他看着陈琢被室内暖气熏红的脸说:“阿琢,等以后我拿到影帝,我也一定会对着台下的你讲,”他清清嗓子,用一把比平时要成熟的声线:“谢谢我的另一半陈琢先生。”
宋朗辉大概是遗传而来的思路,理所应当觉得公开爱人的场合应该是最最万众瞩目的场合,所有人都屏息凝气等嘉宾念出获奖者的那一刻,获奖者站上台,握住奖杯说一句谢谢,然后把心上人公之于众,把盛大的喜悦跟所有人分享。
大概是竞赛结束心情轻松,或者那天晚上气氛太好,又或者宋朗辉父母的故事太甜,陈琢没有用他一贯现实的思路去提醒宋朗辉大多数男演员都拿影帝都已经年过三十五了。且不说宋朗辉是不是有天能获得这个头衔,等他拿影帝的时候他们是不是还在一起或者在一起而敢不敢能不能公开都没有定数。陈琢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拿起喝了一半的北冰洋跟宋朗辉放在桌上的那瓶一碰,玻璃瓶子撞击的声音清脆,“那就敬未来的影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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