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 (余存)

　　多半的伞面遮在女生上方，男生身上的雪白衬衫被淋湿了半片肩膀，变得透明。
　　而风还在吹得雨丝斜侵，看着都觉得冷。
　　那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走着，女生时不时侧过脸来笑着对男生说话。
　　走在他们身后的游安朗便终于看见了夏瑜女朋友的模样——
　　桃红色的无袖束腰连衣裙，白净的瓜子脸，大眼睛，涂了口红化了妆，娇艳得像朵芙蓉花。
　　看见了她的脸，听见了她的娇笑，游安朗感觉到耳边忽然嗡地一声，不能动弹了。
　　虽然早知道了，也想象过，但看到，还是不一样的。心里揪着疼。
　　“安朗？”身边的李彭走到他面前，疑惑地问。
　　“嗯，你刚刚说什么？”游安朗把伞向前倾斜一点，遮住自己的视线，揉了揉眼睛。
　　“你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李彭关切地问。
　　游安朗勉强笑了一下，说：“没事，就是忽然眼睛痛。”
　　心也痛。
　　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带着自己喜欢的人走远。
　　走远的夏瑜和谢苏出了小西门后，沿着后街走到了转角的西点店，谢苏一边跟着店内的音响哼着歌，一边拿了盘子夹面包和泡芙。
　　排队买单的时候，夏瑜站在谢苏身后帮她拿托盘，她则转过身面对着他说话，她说着学校里的趣事，夏瑜笑着听。
　　忽然，谢苏不说话了，睁着一双杏眼，盯着夏瑜看。
　　“我脸上有东西吗？”夏瑜笑着问。
　　谢苏不答，抿了抿嘴后飞快地亲了一下夏瑜的左边脸颊，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低头看托盘里的面包。
　　夏瑜始料未及，吓了一跳，被亲的瞬间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反应过来后一边擦着脸一边环顾四周，发现没被人看见，才舒了一口气。
　　谢苏却冷不丁抬头看见了他的动作，皱眉瞪眼，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不喜欢？”谢苏咬了咬唇，问。
　　“不是。”夏瑜立即否认，无奈地笑着说，“太突然了，而且这里人多。”
　　谢苏正想说话，前面队伍已经排到她了，收银员连声催促，谢苏索性把托盘往台面上一放，说，不买了。然后拉着夏瑜的手走到了店内窗边靠门的无人角落。
　　夏瑜背对着玻璃墙，面对着谢苏，垂着手，不知所措地问：“怎么又不买了？”
　　刚才还对各种西点充满选择困难的女生此时眼里已经没有了美食，只有面前的男生。
　　“阿瑜，我感觉你不喜欢我了。”谢苏突然说，语气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已知事实。
　　“怎么可能？”夏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谢苏却只是无声地望着他，眼里一下子有了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夏瑜被她看得一颗心沉下去，直坠谷底。刚才她叫他阿瑜，很久违了。除了远在家乡的外公外婆以外，全世界只有她会这样亲热地叫他。可是这一次，却并不是亲热。
　　夏瑜忽然感觉到很愧疚，愧疚自己不能给她安全感。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除了你我还能喜欢谁呢？”夏瑜苦涩地笑了一下，无奈地说。
　　“好。那你现在，就在这里，吻我。”谢苏语气不容拒绝地说，说完仰起头、闭上了眼。
　　夏瑜惊得后退一步，定了定神，迟疑着说：“苏苏，公众场合……”
　　谢苏睁开眼，嘲讽地笑着说：“怎么？做不到？”
　　夏瑜呆站在原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好意思，让一下可以吗？”这时突然一个女生走进店内来对他们说。
　　“不好意思。”夏瑜抱歉地说，紧接着拉住谢苏的手就走到了店外。
　　屋檐下是宽阔的走廊，寂静冷清，雨水像珠帘一样隔开了外面的世界。
　　谢苏一脸倔强，抱着手臂盯着夏瑜，一阵风来，她冷得抖了一下。
　　夏瑜把购物袋放在脚边，把外套脱下来披在谢苏身上，人站在她面前，眼神深深地凝视着她，手紧紧握住她的双手。
　　夏瑜深吸了口气，语气郑重，声音清晰，一字一句地对她说：“苏苏，我的身边，我的心里，从以前到现在……一直以来，都只有你一个。我所有关于以后人生的设想，也都关于你。”
　　谢苏的神情软化了些，手不自觉地捏了捏夏瑜的手。
　　夏瑜接着说：“以前有时忽略了你，是我不对。但你要相信，我对你的感情从来没有改变过。”
　　夏瑜背后有一个高高的绿植架子，遮掩了他的身形，却阻隔不了他的声音。所以，他的话一字不落地都被架子另一边奶茶店外坐着的游安朗听到了耳里。
　　李彭去买水果，游安朗坐在奶茶店外等他，没想到却听到了夏瑜的心里话，只是听到这里，他听不下去了，起身走去前台打算随便买杯喝的。
　　突然传来脚步声，似乎他们要朝这边走来。游安朗吓了一跳，迅速接过自己的饮品，条件反射般闪进店内，在角落的椅子上坐下，把对面坐着正边喝西瓜汁边玩手机的女生也吓了一跳。
　　游安朗用眼神致歉，再垂下眼，呆呆地看桌面上的传单，咬着吸管小口地喝着杯中的热红茶。
　　喝着喝着，露出一个苦涩的笑。笑自己，原来还自欺欺人过他们感情不好，这下打脸了吧。
　　他身后的店外，夏瑜再度撑开伞，牵着谢苏往反方向走，去街边打车。
　　走了好长一段路后，谢苏才平复好心情，开口回应他。
　　谢苏说：“你说得真好听。”
　　夏瑜停下脚步，看她。
　　“可是行动呢？以后打算怎么表现？嗯？”谢苏勾了勾唇，挑眉问。
　　“帮你买口红？清空购物车？”夏瑜笑。
　　“嗯，不错。”谢苏点点头，笑容却很淡。
　　“可是你知道我更想要的是什么吗？”谢苏忽然不笑了，抬头问。
　　夏瑜凝视着她，静静等待下文。
　　“是你的时间。”谢苏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要你陪我，我想要你每个周末都能陪我。”
　　夏瑜闻言沉默地低下头，面露难色。
　　他每个周末都要去两户人家家里做家教，酬劳加起来接近四位数，不仅足够他的生活费，也是为谢苏买礼物的资金来源。
　　他可以更加俭省，谢苏也可以少要求一些礼物。可是他却不能放弃这份工作，因为外公上周打电话来，告诉他外婆诊断出脑瘤，已经住院了。他当时听完这消息，呆了很久才恢复镇静，安慰外公一切都会好的，钱的问题他会解决。
　　突然，一只狗飞快地跑过夏瑜身边，撞了他的小腿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夏瑜抬起头看谢苏，勉强微笑着说：“周一到周五没课的时候我尽量去看你，可以吗？”
　　没等她回答，夏瑜笑容深了些，讨好地说：“我们以后会有很多时间的啊。”
　　谢苏却一脸失望，走开一步挣脱了他的手，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车来的方向，声音冷冷地说：“我就要周末。”
　　夏瑜走近她，为她撑伞，两人在街边并肩而立，有片刻的沉默。
　　沉默了半分钟，或者更久之后，夏瑜低着头轻声说：“对不起，我——”
　　“不行？”谢苏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看不到摸不着的男朋友，要着有什么意思呢？”
　　夏瑜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声音地带着祈求：“苏苏……”
　　谢苏打开他的手，抬头望天，淡淡地说：“分手吧。”
　　谢苏说完，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扔给夏瑜，招手拦停一辆红色出租车，砰一声关上车门。
　　夏瑜没有去追，眼睁睁看着车子开走。
　　他撑着伞站在街边，手里的外套被雨水淋湿了也不在意。
　　忽然风大，呼呼地吹来，吹飞了他的伞，他也不去追，好似没感觉一样。
　　在雨中站了不知道多久，夏瑜把外套穿上，低着头，脚步沉重地走回学校。
　　游安朗跟李彭正走在校道上，若有所觉似的回头一看，便看见了失魂落魄的夏瑜，见他没撑伞淋着雨，突然间脚下一滑，差一点摔倒。
　　游安朗立即跟李彭道别，跑回去扶住他，为他撑伞遮雨。
　　“怎么衣服都湿了？”
　　游安朗摸了摸他凉湿的手和衣袖，皱起眉，想了想，动手脱自己的外套。
　　“是你。”夏瑜抬眼看他，露出一丝笑，轻声说。
　　“……给你。”怕夏瑜排斥，游安朗没直接为他披外套，而是把外套递到了他手里。
　　夏瑜低头看了他的外套一会儿，慢慢伸手接过来披在了自己身上，又抬起头对游安朗笑着说：“今天是真冷。”
　　“快回宿舍洗澡吧，你这样会感冒。”游安朗揽住夏瑜的肩膀，为他挡住冷风，拉着他往七栋方向走。
　　“不想回宿舍。”夏瑜看着前方，摇摇头说。
　　“呃……那去我宿舍吧？就我一个人住的。”游安朗试探着提议。
　　“嗯。”夏瑜竟点了点头。
　　三十分钟后。
　　夏瑜从满是热气的浴室里出来，身上穿着游安朗的灰色T恤。
　　游安朗一见他出来就笑得眉眼弯弯，连忙给他递上擦头发的干毛巾，又去饮水机旁边为他泡热柠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