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萧祈却问:“是不是爸爸出事了?”
“……”萧子期沉默着帮她把衣服整理好,轻声回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萧祈颦起细眉,咬着下唇,眼神漂移莫测:“倘若有别的地方会比家里更好,更安全,爸爸不会阻止我离开的。”
萧子期把手从她的衣襟上拿下,听见萧祈仰着头问他:“爸爸是不是受伤了?”
萧子期深感意外,惊讶道:“你自己这么想的吗?”
萧祈板起脸:“不对吗?”
“不,很对。”萧子期笑了起来,摸摸萧祈扎辫子的脑袋,把她发型都摸乱了。
伸手按下萧祈龇牙咧嘴的恐吓,萧子期微笑着安慰她:“其实也没有你想的那么恐怖,爸爸确实受伤了,不过现在伤养好了,他又开始活蹦乱跳了。”
……
幸亏躺在病床上活蹦乱跳的萧律行没有听到这句话,不然肯定会被他气到。
不过萧祈却是相信了。
如果萧律行真的不好了,萧子期的脸色不会这么轻松的。这么想着她紧张的心绪才放缓。
“快收拾收拾吧,我先带你去饭店吃点东西,然后再找人带你去新住所。”
萧子期拍拍萧祈的后背,示意她快点收拾好离开。
萧祈放宽了心,蹦蹦跳跳地跑回房间了。
趁着萧祈开心地去收拾自己的行李,萧子期找了个没人看得到的角落,拿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
没响过两秒,电话就被接通了。
“喂。”
“爸,是我,”萧子期顿了顿,简单地向他说明道:“我把萧祈接走了。”
“你确定你找的那个人可靠吗?”
“当然,没有其它的地方会比他那里更安全。”
“你的话总让我不敢相信。”
萧子期淡淡道:“我从不骗人。”
“真的吗?”恢复了好多天后,萧律行的声音又变回以往那沉稳的声线,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语调上扬,好像听起来不可信的意味:“这么说,因为言辞间存在的不确定度导致别人的理解有误差也算是骗人的一种吗?”
“如果非要这么说——是的。”
电话那头低低地笑了起来,好半会那笑声才停下:“好吧,记住我曾经说过的话——别忘了萧祈。她想要的和你所想的可能不大一样。”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哪个人说的话一定会让萧子期言听计从,那人一定会是萧祈——他过世的母亲也曾算其中一个。
“你不忍心让她失望吧?”电话里萧律行语带调笑,让萧子期不由自主看向拐角处半掩的房门里,被光照耀的柔弱身影弯着腰捡东西,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娇小的少女在日光无边绚烂的背景下低眉浅笑,光芒照在她吹可弹破的脸上宛若从天而降的天使,眼里无数光辉闪动,好像在为即将展开的美好生活而欣喜不已。
看起来就是一幅岁月静好的美景画卷。
萧子期移开视线,平静地说:“你没必要试探我。”
话筒里传来更低的笑声:“我倒是没想到,连萧祈都刺激不起你了吗?”
少女清爽柔和的声线化作一曲跳跃的音符曲调隔着两扇门的距离传过来,那平仄升高的音调仿佛一把小刷子来回摩擦萧子期的心,只听见电话里萧律行宛若不经意说道,带着沙沙的电流频率混杂在一起:“我是说,你没必要陷在过去的噩梦中,你也该让自己开始新的生活了。”
指尖握紧抓紧手中的手机。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萧子期低声问道。
“大概能够猜得到。”萧律行:“可是我劝你放弃,那个人不是你能掰得动的,从你母亲被逼得不得已选择嫁进萧家就可见一斑,他们可不是好惹的。”
“我记得你还说过陈家人是一群没能力还异想天开的废物。”
“哦,这倒没错。”萧律行笑道,仿佛他口中不好惹的废物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件小玩物而已:“但有的时候,天才级废物的破坏力可比真正的天才强多了,尤其若是那群废物还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那才是更可怕的东西。”
翠绿枝叶唰啦一声抖落无数细碎落叶尘土,白鸽扑腾翅膀展翅高飞,直直掠过天际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萧子期拿着手机,眼睛朝向窗外和风徐徐将树叶吹起摇曳景色,没有就废不废物的话题继续下去,反问了他另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
虽说是问句,但这句话的语调却是平淡的,仿佛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期待对方给出的任何答案。
那平铺直叙的话语让萧律行听罢停顿了一下,不同寻常的如野兽般直准的预感升起,像是雾里看花一般让他心生疑虑,可现实上也就停顿那么一秒钟而已,下一秒他嘲弄的话语再度响起:“难道不是吗?是不是前几天的事情给了你自信,让你误以为自己能所向披靡攻无不克?”
躺在病床上,萧律行将手举至眼前,看着上面包扎的层层绷带,仿佛能透过遮挡看到手背血脉割断喷发出来的鲜血,笑道:“这么说起来我也是被你震惊到了,真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能重新拿枪。当年出事以后忙活了大半个晚上才救活你,医生曾明明说过你的手其实已经治好了,没什么生理上的问题,若说是有什么的话也该是心理上的缘故——你心里是在怕什么吗?”
五指猛然抓紧手机,萧子期额上冒出微小的细汗,很快就和蒸腾的热气结合消散不见了。
他移了视线,不再看向窗外平静和煦的风景,口气冷静客观。
“任谁在小时候就看到母亲惨死的样子都不会没有点心理阴影的。”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噩梦
“那不过是个借口,”萧律行说,即使看不到萧子期能握紧手指的样子,也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他叹了口气,用非常温柔的安抚语气说道:“哦,好吧,你说的也没错,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忘记当年给你带来的伤害,重新开始。”
“你就当是我难得尽一次做父亲的义务吧。”
轻快的歌声远远地响起,萧祈甜美又青涩的声音仿佛一块蜜糖含在喉间,像是和风飞扬起青翠欲滴的枝叶,带走了高空中展翅飞翔的白鸽。
通话界面对面的男人稳重中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傲气的声音,和小时候他受重伤后在病房中醒来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的语气一模一样。
十年光阴转瞬即逝,母亲惨死噩梦般的惨状早已在流逝的岁月中被时光冲刷得模糊,唯有那句话永恒反复缠绕在他的灵魂深处。
在他尚且幼小的时候刚从病床上苏醒,从死神的阴影下挣扎回来,还未消化母亲逝世这件事所带来的冲击之时,马上另一个消息又把他的周身的血管震得血液停止流动。
——他的手再也用不了了。
医生按照萧律行的要求,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他这个噩耗,隐藏不住的目光透露出些许同情。
然而还未等年幼的萧子期或嚎啕大哭或乱砸东西或平静面对来发泄自己内心澎湃的情绪时,萧律行就来了。
他大步走到病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弱小得仿佛一只嗷嗷待哺的幼犬的儿子,随即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只有两个字,简单的话语下又仿佛含着某种剧烈的情感。
——“废物。”
幼小的萧子期愣愣地躺在床上,瞳孔倒映出萧律行高昂的下颌,像钉子把他钉在那里无法动弹。
那两个字如同噩梦般贯穿萧子期从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到十年后的今天,犹如循环不断的梦中阴影交叉出现迭替在他的生活中。
他救不了母亲,还因此断送了一双手。
当年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萧家小少爷也曾为众人所艳羡过,才华横溢,出类拔萃,见过的人必要称赞声必非池中物。
可如今连一把枪都握不稳。
那两个简单到仿佛不包含任何主观迁怒的话语和现在萧律行冷酷的外表下如同昙花一现般难得透露的关怀渐渐交叠融合,明明是不同的语境下不一样的话语,却让萧子期有种仿佛一切都似曾相识的感觉。
“怎么不说话了?”
电话那头传来萧律行温和的催促声,仿佛一把锤子敲击他蠢蠢欲动的心,促使他早点做出选择。
“考虑得如何?”萧律行:“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送出国留学,你研究的那一块领悟毕竟还是M国做得最好,以你的水平,申请的大学应该不成问题。”
萧子期握着手机的手指霎那间抓得指腹青白。
“你觉得呢?”
……
在他们两人还在互相试探的时候,离他们五公里的地方外一幢豪华独立别墅里,有人通过精铁铸造的铁门,穿过层层繁复华丽的屋梯,走下阴森漆黑的地下室中。
这在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唯一可见的光是用三把锁头锁紧的铁门底下缝隙漏出来的,微弱的光将从黑暗深处中延伸的锁链的阴影投射到光影斑驳的墙壁上。
沿着这条粗长生锈的锁链往里铐着一个昏迷的人,此人身材中等,干枯的皮肤从颧骨高高凸出,浑身毛发脱落稀疏,被锁链束缚住的手上指甲裂开,里面还塞满许多脏物,似乎像是剧烈争斗中粘上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