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女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往往是这样,孩子越被宠爱越无法无天,一旦得知到自己是不被喜欢的,就会很自觉收敛了。从那以后,江砚在他妈面前总是很乖,再也不作了。
可她依然用审视的眼光看他,看着他,还有他和周贺的恋情。
她说过,你还小,你不懂什么是爱,事实证明她是对的,错的人是江砚。可当年私下分了手,回家面对她那张仿佛看穿一切毫不仁慈的脸,江砚没法“承认错误”,多年以后依然做不到,不想做。
如果没有陈简,其实这些事对他如今的生活并无影响,他不知道周贺感想如何,但听说周贺后来也谈过几段,不知真假,应该是真的吧,毕竟这么多年,过去的事差不多过去了。
他想的是,他自己没有结婚的打算,周贺什么时候想跟别人结婚了,到时再提也不迟。
说白了,拖延罢了。
他远离法国,拖得久了,几乎都忘了。
而今天,陈简一再追问,他不能不坦白。可言语是乏力的,过去那些细节不知怎么形容,他怕自己表述不好陈简会多想。又怕自己表达得太清楚,陈简会和他妈妈一样,看清了他令人讨厌的本性,再也不喜欢他。
江砚忐忑地说完,不敢去看陈简的表情,他的手仍搭在陈简腰上,抱得紧,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感觉自己好像被剥光了全身站在对方面前,无所遁形,等待判决。
陈简许久没说话。没有推开江砚,也不回抱他,似乎完全无动于衷。又过了不知几秒,他终于开口,问江砚:“我呢,我不是错误吗?”
“……什么?”江砚从他肩上抬头。
“我以为你很喜欢我,为我愿意忍受很多委屈。”陈简说,“从一开始,我在微信上不理你,到我们吵架你低头道歉,还有后来,我很过分地把别人叫到家里,你竟然能在外面等我一天,说不想和我分开。你总是……总是表现得很爱我,我不止一次怀疑过原因,因为你太让人难以置信,我只能理解为我在你心里是特别的。”
“我没懂,你想说什么,陈简……”
“我想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不是我特别,是你特别。你是不是和谁谈恋爱都这样?总是不吝付出,有用不完的热情,好像倾尽自己所有,让人不能质疑你的真心。——可你有真心吗?你说不知道周贺什么感想,我知道,他一定像从天堂掉进地狱,你既然不爱他,为什么要表现得好像为了他要死要活,你知不知道最残忍的不是劈腿、不是变心,是亲手把一个人捧到天上,再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其实你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他?”
“……”
“我呢?江砚,我不敢相信你了,我和他有什么区别?你确定你爱的是我,不是我的外表,不是我能给你的灵感,不是其他的什么吗……你也不能确定对不对?你自己都分不清。”
“不,我能确定,我爱的是你啊。”
“算了吧。”
陈简掰开江砚紧扣的手指,把人推开,那神情是真正的心灰意冷,再找不到侥幸的理由,他道,“我说过事不过三,可这是第几次了?我今天回来,本打算只要你把话说清楚,愿意解决问题,没什么错误是不能原谅的,可我唯独不能原谅你不爱我。”
陈简绕开满地狼藉往外走,感觉自己一分钟也不能再待下去。
“陈简!”
江砚在背后叫他,嗓音隐约带了一丝哭腔,听上去格外触人心弦:“你要我怎么证明?我以前不敢说,怕你太介意,怕你因此远离我,影响我们的关系。可你一定要让我说,我说了,你果然介意,不想和我在一起了,那我怎么办?说也不对,不说也不对,我是不是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毕竟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永远不可能改变过去,你就永远不会相信我了是吗?”
“……”
“也许我是一个本性恶劣不负责任的人,可我真的喜欢你啊。”
陈简脚步一顿,手指刚碰到门,停住了。
他想:如果他就是那样一个人,神经病,不靠谱,感情上充满了未知的可能性,我还愿意冒险去爱他吗?
“我考虑一下。”
陈简推开门,留给江砚一个背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39章
眼看就要入秋,夜晚已经很凉了。陈简出来时没来得及换衣服,照面一股冷气,从单薄的衣料渗透全身,让他清醒了许多。
车就停在大门外,要走很容易,去哪儿却不知道。直到这一刻,陈简发现已经生不起气了,分手吧,当然该分手,这样如何谈下去?他无法想象以后和江砚在一起时每天都充满怀疑的心情,不如早死早超生。
可就在前一天他们还如胶似漆,今天发生的一切像做梦一样,让他有种恍惚的失措感,无法在第一时间将“分手”二字果断地说出口。
陈简的房产很多,仅在B市就有好几套房子,但能称之为家的地方早就没有了,他坐在车里想了想,又感到恼火——要走也该是江砚走,怎么搞得他像个无家可归的人?
陈简漫无目的地开车,去附近的店里买了包烟。说来也奇怪,人不顺心的时候处处不顺心,他买烟而已,柜台上竟然贴着江砚的照片,出门一抬头,对面购物中心最高的一栋大厦上也挂着江砚的巨幅海报,那是X-Hurt的广告图,陈简很想叫人把它摘下来,眼不见为净,最好把他脑海里的记忆也一并清除。
可凡事总是事与愿违,如今回头看,他这一生,除去懵懂的童年,懂事以后真正过得开心的日子并没有几年。从十一岁到十五岁的茫然和绝望,十五岁到二十二岁的拼命与煎熬,二十二岁那年毕业、结婚,婚后也并未安稳下来,正相反,那恰恰是他最辛苦的一段时期,直到彻底坐稳了位子。
但生活依然忙碌,难以放松,后来还要应付顾青蓝的种种任性要求,他时常感到厌倦,直到离婚。
离婚之后就过得很好么?如果没有遇到江砚,或许是吧。
陈简站路边抽了几根烟,回到车上,还是不知道该去哪儿,他发了一会呆,突然想起给赵林钧打电话。
许久没联系,听说赵公子最近十分繁忙,不停地相亲,相了不少,一个没成,毕竟过滤掉家世、长相、性格,他能看上的太少,能看上他的也不多。陈简看他的朋友圈,倒是没耽误花天酒地,生活照旧潇洒。
恰好今晚有一个酒会,赵林钧叫陈简开车过去,陈简去了,一到地方,老远看到赵林钧在门口等他,那模样简直搞笑,西装穿得不伦不类,白衬衫领口大开,脖子上戴一条金链子,手里还搂着一个姑娘,见面就喊:“哎,陈总!好久不见——您这是什么造型?来参加睡衣派对的?”
“……”陈简穿的不是睡衣,虽然看上去有点随便。他不辩解,打量了几眼赵林钧身边的女伴,长发,扎一个马尾,很漂亮,看上去最多二十,像个学生,很有几分清纯天真的气质。
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是赵公子的女友,他留在身边的常是这种类型,在外面睡的另说。
果然,赵林钧介绍:“我女朋友,就是之前那个,江砚的粉丝,要签名的,还记得不?”
陈简点了点头,半开玩笑地说:“这么久还没分手呢,你转性了?”
赵林钧呸了一声:“我不是那种人。”
陈简轻声一笑,叫他们上车,说不想进去,换个地方喝酒。赵林钧一向很懂他,怎么可能看不出他心情不好。可陈简自己不主动提,也不便多嘴去问。
目的地是落日山庄,以前去过一次的“艺术博物馆”。
陈简刚才在家里没吃多少东西,一进包间就点了一桌子菜,自己一个人吃。赵林钧不饿,只管喝酒,他女朋友也不饿,坐在桌边拿手机不停地凹造型自拍,拍完了自己,乖巧地问陈简:“陈总,我能拍这个吗?”指的是桌上的菜。
陈简十分无语,点了头,看她拍完又打字,估计发微博或朋友圈去了。其实陈简不太理解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发的,江砚也喜欢发,不仅在外面吃饭要发,自己在家做点什么也要发,陈简曾问过,“你是不是学会煮个方便面都要昭告天下?”
江砚说,这叫分享生活。然后将镜头对准陈简,拍了一张又一张,拍完拿给他看,“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帅?”
陈简敷衍地哄几句,说是,江砚就说,“因为我加了爱心滤镜啊亲爱的。”那表情总是很得意,很甜,让人忍不住想笑,想亲他,想再甜蜜一些,看见他更灿烂的一面。
可惜一切都结束了,再也回不到当时的心情。陈简不是喜欢冒险的人,经历决定性格,多年来他惯于掌控一切,一旦事情脱离控制,就会让他产生极大的不安全感,对他来说,这是致命的、绝对无法忍受的。
他不想再体会一遍被至爱之人抛弃的感觉。
话虽如此,忍痛割爱却不比被抛弃好受多少,到了如今的境地,无论他怎么选择都得不到好的结果,且由于有一分渺茫的侥幸在添乱,死心都死得不彻底。
那份侥幸不足以让他回头,平白使人更痛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