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住陈简,胡乱地说,“你别哭。”
“……”
陈简没哭,这会缓过神,轻轻吸了口气,推开顾青蓝,“你要找什么来着?自己找行吗,我去休息一下。”
说完脱掉外套,随手一扔,也不管扔到哪了,此时此刻他什么都顾不上,只想找个安静的角落自己待一会,于是匆匆上了二楼。
顾青蓝很担心他,连忙跟上去。
楼下客厅刹那间一片沉寂。
过了不知多久,陈简扔在地上的西装口袋突然震动起来,里面有一个被遗忘的手机。
当晚,楼上的两个人没有再下来,手机响到后半夜没电了,最终自动关机。
第28章
陈简这一晚过得浑浑噩噩。
天已经黑透了,二楼卧室开着灯,暖黄的光洒在洁白的墙壁上,没有一丝阴影。顾青蓝站在门口,眉眼皱成担忧的模样,静静地看他。
没来由地,陈简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非常具有讽刺意味,这间豪华奢侈的房子,这个爱过的人,这条已经死去的狗……命运似乎冷眼旁观许多年,终于在今晚把他的前半生做了总结。
所以呢?他无力想太多,脑子是麻木的,身体是僵硬的,痛苦的感觉反倒不清晰了。其实也并非痛苦吧,是一种割舍不下的情结,舍不得,舍不得,但凡真正属于自己的,总是舍不得。
而如今,除了这条狗,还有什么是真正、纯粹、真实——完全属于他的?
陈简心如刀绞,浓重的孤独感淹没了他,惶惶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十五岁那年夏天。
那年他把自己锁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不敢向别人敞开心扉,而顾青蓝单纯无害,成了他狭小内心里唯一能容下的人。他表面坚强,聪明,优秀,什么事都能做到最好,实际上惊慌,脆弱,胆怯,必须要有一个依靠才能支撑下去——顾青蓝是他唯一的寄托。
其实那时候的感情是盲目的,好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在对的时间,爱情不会很复杂,一切都顺理成章。
而今晚,与那时的情形何其相似,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依然是顾青蓝,可惜时间已经不对了,人也不对了。陈简从柜子里翻出烟和打火机,抽出一根点上,对顾青蓝说:“太晚了,你早点回去。”
顾青蓝不放心,不肯走。陈简没有多余的精力和他拉扯,话只说一句,再多一句都喘不过气似的,呼吸困难。陈简用力抽了口烟,突然被呛到,喉咙疼肺疼,五脏六腑都翻搅起来,乱作一团。
后来顾青蓝说了什么陈简没记住,他的意识又困又乏,已经提前睡去,空余一身躯壳闭不上眼,机械地坐在那儿抽烟。他看见顾青蓝皱眉,嘴唇有动作,实际内容一个字都没听见。
他已经不渴望安慰了,他早就长大了。
……
第二天天刚亮,陈简把他的狗抱进车里,准备回外婆家的小镇埋了。顾青蓝听见动静从楼上下来,正巧看到陈简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衣服,拿着手机看,神情有些怔怔地。
那感觉很奇怪,之前顾青蓝从未对陈简死心,说交了新男友周贺也是假的,他一直觉得他的爱情还没结束,吵架时没有,离婚时没有,搬家时没有,甚至看见陈简带江砚回家时都没有——可此时此刻,当他看见陈简对着手机失神,显然在想谁的样子,忽然明白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远到再也无法靠近了。
还要如何不死心?
“不打个电话吗?”顾青蓝走下楼梯,听见自己过分冷静地说,“我先走了,不用送。”
“……”
陈简依然把他送到大门外。
顾青蓝道了别,走之后又回头,说“节哀”,又说“再见”,正式得不得了。陈简一一应了,回去之后,第一时间给手机充了电。
连上充电器,屏幕亮起来,没多久能够开机。
手机里五十多个未接来电,还有微信消息,最后一条是凌晨三点,江砚的口吻从最初的“陈先生您堵车了吗”,带各种乱七八糟的卖萌表情,变成后来冰冷的纯文字,问他,“陈简,你还来不来了”。
陈简把消息逐条看完,在微信里打字,打了一行,又删掉。他拔掉充电器,拿好手机和钥匙,出门去了。
江砚的住处离他有些远,但他走得早,开车又快,没多久就到了。一开始敲门没人理,江砚不知在不在,很久都没反应。陈简的手机没充几分钟,这会儿又没电了,打不了电话,只得继续敲。
将近有七八分钟,门内终于有动静,脚步声渐近,门开了。
江砚的脸出现在陈简面前,面无表情的,苍白,有不太明显的黑眼圈。穿戴也整齐,不像刚换好的,显然是昨天没脱衣服睡觉。
陈简进去,反手带上门。
他们两个的脸色都很差,江砚先问:“为什么才来?”
陈简说出了点事,说完顿了几秒,补充,手机忘记随身带着。江砚并不怀疑他会撒谎,他不是那种花言巧语爱撒谎的人,而且知道陈简说出事,就一定是比较重要的事。
可理智上能理解,感情上,任谁被放了一晚上鸽子心情都不会好。江砚恹恹地说:“就这样吗?你没有别的话要说了?”
陈简说了句抱歉。
江砚沉默片刻,问:“昨晚你是一个人吗?”
陈简迟疑了一下,点头说是。江砚立刻拥抱他,说我相信你,说完趴在陈简肩头叹气,反过来安慰他,“出什么事了,看你这张丧气脸,破产了?以后要我养你么陈总?”
“……”
“我养你也不是不可以,可到时候你得每天哄我,给我做饭,给我暖床,帮我洗衣服,我叫你什么你都不许生气,行吗,嗯?”
“……”
江砚的怀抱很热,陈简僵硬的四肢重新流通血脉,全身渐渐暖了起来。原来他也不是不渴望安慰的,难过时想被安慰,是人类再正常不过的心理需求。
陈简抬手回抱江砚,轻声说:“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么?”
“去哪儿?”江砚问。
“很远,你没去过的。”
“……好。”
时隔数年,他的狗死了,仿佛切断了他和过去的最后一点联系。而与过去道别之后,余下的生命还很长,长到足够他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进入新的世界。
无关过去,无关家庭,江砚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第29章
陈简外婆家在C市下辖的一个小地方,穷乡僻壤,没什么值得看的景色,在陈简的记忆里,更是挖掘不出任何一幕值得回忆的画面。
于他来讲,这是母亲的家乡,却是他的受难地。但是相较于B市,陈简还是更偏爱这里,又爱又厌,大概就是这种感情。
今年年初的时候,他回来过一次,祭拜外婆,给她的坟立了新墓碑。这边风俗陈旧,还在施行土葬,陈简当初料理后事时一切遵照外婆的遗嘱,请阴阳先生,做了很多迷信的事,然而当时对“规矩”一窍不通,好在邻居家阿姨和外婆生前关系不错,帮忙指点他,省了不少麻烦。
这次和江砚一起回来,陈简照例给阿姨带了礼物。陈简说,阿姨的儿子曾经是他的同学,江砚问老同学不要叙旧吗?陈简便说,关系不好,打过架。
江砚再细问,他就不说了。
镇子里人烟稀少,一片暮气沉沉,坟地在镇外的树林里,陈简开车过去,亲自铲土,把狗埋在外婆的坟附近。埋好之后,给外婆烧供品和纸钱,跪在墓碑前磕了几个头。
江砚对这一切感到新奇,中国的老式风俗是他没见过的,这样的陈简也是没见过的。在他眼中,陈简一直是完美和尊贵的代名词,高高在上,目下无尘,他想象不出这个男人跪在泥土里一脸伤怀的样子,眼前的一切让他有了颠覆性的新认知。
说回来C市之前,陈简并没向江砚解释详细内情,江砚只知道他的狗死了,他的狗对他很重要,所以他要不辞辛劳,开几个小时的车,从一个地方奔赴到另一个遥远的地方,把狗埋了。
这原因听起来不可思议,换个不善解人意的,可能要问一句“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江砚不至于这么想,但也感到惊诧,也许因为他对陈简不够了解,他们虽然有了最亲密的关系,可涉及到家庭、成长经历,乃至人生规划,这些深层次的,都没谈过。
陈简磕完了头,站起身,和江砚对视一眼。江砚对传统的祭拜规矩完全不懂,不明白陈简看他是什么意思,心想主动一点总没错,于是也站到墓碑前,姿态端端正正,作势要跪。
陈简一愣,连忙拉他起来,“你干什么?”
“唔,我不用给外婆磕头么?”
“……”
江砚很认真,陈简哭笑不得,牵起他的手往外走,故意说:“那是外孙媳妇该做的事。”
江砚果然顺杆爬:“难道我不是吗?”
陈简说:“你什么时候过门了?”
江砚灿然一笑:“那要看陈总想什么时候娶我啊。”
“……”
两人并排走着,陈简低头笑,鞋底踩在青草土地上,鼻间几乎能闻到花草混合泥土的芳香,与钢筋水泥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触。陈简轻轻吸了口清新空气,这时,江砚突然偏过头,在他嘴角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