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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管坏的金丝雀 (初禾)


  要离开,但还不是时候。
  秋初,猎鹰与北部战区的北风特种大队合作打击盘踞在中蒙边境的军火毒品走私团伙,岑燏是前期部伏的卧底之一。
  都说卧底过的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一个卧底能回来,背后或许摆着十位卧底冰凉的尸体。岑燏过去能全身而退,除了本身厉害之外,多少也有些运气成分。
  而这一次,运气耗尽。
  那一战猎鹰与北风都折了数名优秀的战士,枪战中蒋驭衡领着一中队最精锐的小组在枪林弹雨中浴血突围,子弹从太阳穴擦过,火箭弹在身后爆炸,几次险些命丧当场。
  但他不能倒下,因为岑燏还不知所踪。
  很多队员都说,从没见过蒋队如此疯狂的模样,满眼通红,如果眼泪落下来,那一定带着血的颜色。
  爆炸声渐渐消退,硝烟也跟着散去时,蒋驭衡带着满身血污,在仓库中找到了被吊在绳索上的岑燏。
  那时,岑燏浑身不着一物,如同血人,几乎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


第15章
  接受上级部署的任务是一名优秀特种兵的职责。
  尚未脱下军装之前,即使明白前方也许没有归路,岑燏也必须咬牙前行。
  他不去,同为卧底的战友便会去。
  都是血肉之躯,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没有谁的生命比谁金贵。
  蒋驭衡也是军人,更是岑燏的队长,7年军旅生涯早已将“责任”二字融入骨血。
  作为特种兵,他理解、尊敬岑燏。
  但作为恋人,同意岑燏去执行这次卧底任务,将最爱的人亲手送给死神,是他此生最后悔的事。
  岑燏被救下来时,浑身冰凉,皮肤毫无血色,已陷入失血性休克,地上全是浓血与失禁的尿液,周身多处骨折,手指与脚趾血肉模糊,遍体鳞伤,血痕中甚至可以清晰看到电击的痕迹……
  因为肋骨与盆骨皆已受到损伤,蒋驭衡无法随意搬动他,甚至不敢抱他,害怕稍一移动,尖骨就会刺入内脏,只能竭尽所能,用按压的方式为他止住外部的血,却无法阻止盆骨骨折造成的大出血。
  其余队员与军医赶到时,蒋驭衡跪在血泊中,几乎无力站起。他自己也受伤了,只是强撑着没有倒下而已。随队军医在猎鹰待了十多年,见过无数惨状,将岑燏抬上担架时,眼睛也红了。年纪最小的队员当场泣不成声,被战友扶起来时冲着担架撕心裂肺地喊:“岑哥!岑哥你不要死!”
  蒋驭衡与岑燏一同上了直升机,军医一言不发地进行紧急止血与体液补给。蒋驭衡看着眼前的血人,嘴唇轻轻颤动,灼热的眼眶终于落下一滴泪,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军医说:“蒋队,你要有思想准备,岑燏这情况可能……”
  蒋驭衡一阵耳鸣,指甲嵌入掌心,心跳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岑燏被送往北部战区最近的部队医院,洛枫也在那里,从手术室门口把蒋驭衡拖进处理间清创、包扎,整个过程蒋驭衡没有竭斯底里,甚至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反抗,只是失魂般地坐着,声音像吞了碳一般沙哑。
  护士在输液管里推了一针镇定剂,蒋驭衡扶着支架艰难地回到手术室外,目不转睛地看着紧闭的门,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无数次在心里问:受折磨的为什么是岑燏呢?
  岑燏出发之前还特意整理了一番发型——因为任务特殊,他不用像其他队员一样留板寸。
  蒋驭衡记起岑燏转过身时的模样,目中有光,英姿飒爽。
  喉咙像被一只手狠狠抓住,气息越来越混乱。蒋驭衡低下头,茫然地看着迷彩上的血,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岑燏的。
  世界仿佛凝固了一样,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带来并不乐观的消息——岑燏重度失血,虽已经紧急输血,但可能伴有一系列并发症后遗症;外伤非常多,多为锐器、电击、鞭刑造成,部分指甲与趾甲被拔断;全身多处骨折,盆骨、肋骨、双腿,其中盆骨的伤处最为致命;体内检出过量兴奋剂,判断是被迫摄入,预后极有可能出现后遗症……
  蒋驭衡抓着输液支架的手在发抖,寒气从脚底升起,冻得大半身子没了知觉。洛枫叫人上前扶住他,他哽咽着问:“我能不能……去看看岑燏?”
  医生摇头:“岑燏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人生中最漫长的几日,蒋驭衡守在重症监护室外,除了如厕,未离开半步。医生多次下达病危通知,小队员跪在地上哭,他却再没让眼泪淌下。
  他知道,岑燏正拼命活下来。
  他的漂亮恋人连他皱一皱眉都舍不得,怎么舍得留下他一个人。
  半个月之后,岑燏的体征才稳定下来。蒋驭衡穿着隔离服站在他床边,他无法动弹,左眼蒙着纱布,右眼水雾弥漫,眼泪从眼角滑出。
  蒋驭衡弯下腰,忍着满心的痛,听他以极低极弱的声音说:“衡哥,我挺过来了,你不要担心。”
  几日后,岑燏与其他重伤的战士一道,被转回西部战区,在成都最好的医院接受治疗。蒋、岑两家的父母一同赶来,蒋驭衡冷静而坚定地将藏了数年的秘密告知双方长辈。
  他站得笔挺,声音不大,甚至有几分温柔,但话中的强势与决绝却令人无法反驳。
  “岑燏未来的人生,我会陪伴到底。”
  最先妥协的是岑家,儿子已经受尽磨难,岑父岑母只求他能平安快乐。蒋母看着岑燏长大,也向来尊重蒋驭衡的决定,就算暂时想不通,也未说一句难听的话。只有蒋父摆出强硬的态度,而蒋冬吟拍着他的背,劝说道:“爸,您儿子现在已经不是过去的毛头小子了,你还是由着他去吧。退一万步讲,您看看他现在的样子,您就算想管,也管不了了呀。”
  岑燏在成都的医院住了三个多月,情况逐渐好转,但就算最后恢复了,也不可能再当特种兵。
  那时已经到了年底退伍季,蒋驭衡向洛枫提交了两份转业申请。
  洛枫沉默许久,轻叹一口气,将两份都接了过来。
  猎鹰大队里并非每个人都知道蒋驭衡与岑燏的关系,很多队员在得知蒋驭衡即将脱下军装时,感到诧异又遗憾,甚至难以理解。
  猎鹰在几个月前失去了老队长,折了一批队员,蒋驭衡是精英一中队的副队长,深受特种作战总部器重,前途一片光明,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在这种关键时刻离开。
  但洛枫却是理解他的,摘军衔那天紧紧地抱着他,声音难得哽咽:“以后岑燏好了,你带他回来看看,猎鹰的门永远向你们敞开。”
  岑燏无法参加退伍仪式,离开成都时,一中队的队员全来了,他的小徒弟把玉宝也牵来了。他坐在轮椅上,努力忍着眼泪,转身挥别过往时,听见刚刚2岁的玉宝发出一声悲伤的呜咽。
  18岁那年,他与蒋驭衡穿着土里土气的陆军军装,胸前戴着可笑的大红花,和一群参军的同龄男孩挤上送军火车,朝气蓬勃,满心向往,颠簸一天一夜才来到远离家乡的西部战区。
  25岁,当他被抱上客机头等舱,即将回到出生和成长的城市时,已是满身伤痕,无法自理,可能永远无法康复。
  所幸当年和他一同戴着红花傻笑的人,如今仍然陪在他身边,紧握着他的手。
  18岁,25岁,还有未来的年年岁岁,他回头的地方,有蒋驭衡的臂膀。


第16章
  退伍之后的大半年,岑燏的身体情况还不能回家休养,一直住在医院的VIP病房里,24小时有人看护。蒋驭衡没有立即到家里的公司报到,全副精力都用来照顾岑燏。
  出血性休克的后遗症因人而异,可轻可重。岑燏算是严重失血,且休克时间不短,加之各种骨折外伤并存,之前两所医院的医生说起他的将来,都委婉告知不太乐观。老家这边的医生接手之后,也向蒋驭衡传达了类似的看法。蒋驭衡独自把压力扛下来,从未在岑燏跟前露出消极的一面。
  骨折的复健相当磨人,岑燏行动不便,性子又倔,失去健康之后就算再克制,有时也会情绪失控。他不喜欢别人碰他,就算母亲也不行,清洗身子和如厕这种事,基本只能由蒋驭衡来做。心情好的时候,他任由蒋驭衡抱进抱出,把尿也无所谓。难过的时候——例如身体状况突然糟糕,或者长时间没有好转,他连蒋驭衡的碰触也不接受,非要自己扶着墙壁去厕所,关着门不让蒋驭衡看。
  前几次,蒋驭衡不想惹他生气,在外面守着。后来有一次,他摔了一跤,说不上痛,但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蒋驭衡心痛难忍,不由分说将他抱起来。他埋在蒋驭衡怀里哭,长久的压抑顿时爆发,说连上厕所这种事都无法自理,和废人有什么区别。
  蒋驭衡吻他流泪的眼与哆嗦的唇,之后他再有任性不让人扶的时候,便不再纵容,强势地搂着他,不给他逃开的机会。
  也许是身体底子好,也许是治疗得当,或者单纯的运气好,岑燏在后续治疗期间,恢复得相对顺利。虽然在药物作用下发过几次烧,身体也非常虚弱,但未出现医生们预估的后遗症情况,内脏状态也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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