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上的钱也染上了血渍,阿杰不知道这样的钱该怎么交到山青的手里。
“为什么我几乎每一次见你,你都要带着伤?”阿杰问道,语气有些不满和不耐烦。
火炮不好意思地笑笑,但没有接话。他大概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估计还没从刚才的惊险中回过神来。
阿杰倒了一杯水让他缓一缓,他咕咚咕咚地喝干,然后又继续发呆,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把一次性塑料杯捏变了形状。
阿杰把窗帘拉上,又把门锁好,再把灯调暗。他不知道火炮过来的时候有没有蹭干净脚底板,一想到那些人有可能追到自己门口,阿杰的心里也在打颤。
阿杰让他抽根烟静一静。火炮把烟接过,点燃了却半天没有吸一口。他的弹huang刀就丢在地板上,跑回自己的房子拿了钱再跑到阿杰家,一路上他竟然都没把刀子丢开。
火炮是害怕的,这种害怕在一切结束之后,才慢慢地苏醒过来。
阿杰把刀子捡起来,又洗干净了摆在台面,然后拿着擦布把地板的血迹擦掉,最终丢了一套睡衣给火炮。
“换了吧,穿着有血的,你回不过神的。”阿杰说。
火炮默默地点点头,乖乖地把衣服裤子脱了,穿上阿杰的睡衣。火炮的身子比阿杰健硕,这一穿,脚踝手腕还露出了半截。
第39章 39
那天晚上阿杰没有睡,他让火炮躺在床上,自己则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火炮需要休息,无论是他的伤还是他的精神状态。
半夜火炮几次混混沌沌地睡去,又几次惊坐起来。
阿杰看着这个人,心里有种莫名的难过。
他从来没有那么深入地接触过一个偷渡客,所以他只看得到他们的横行霸道和胡作为非,他看着他们和丘陵人一点都不一样的生活习性,也认定这类人的心肠和他们的皮肤一样又糙又黑。
毕竟他们在作恶,而作恶的人不会懂得胆怯。
但此刻他看到了火炮的脆弱。在那些被报纸形容成“冷血无情”“心狠手辣”的帮派斗争背后,他真真切切地在接触着一个经历帮派斗争后的小混混。
而阿杰发现,原来他们也是人。
他们也和自己一样年轻,和自己一样害怕。他们会迷茫,会无助,会需要父母或者兄弟姐妹,或者任何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于当下陪在他的身边。
他们做了错事,眼眶红红的,他们忐忑不安,每一次外头有点响动,都以为是报复的人追到跟前。
他们不知道何去何从,凶狠只是一刹那,而在肾上腺素分泌过后,那些惶惑不安便彻底地征服了他们的肉身和灵魂。
阿杰抓住火炮的手,让他睡,他说你别紧张,你就好好躺着,我不睡,要是有什么情况,我会立马叫醒你。
反复了几次,火炮才又迷迷糊糊地闭上眼。
他的手紧紧地抓着阿杰,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在那一天夜里,他多么渴望自己身边有个家人。
多么渴望能把阿杰,当成自己的家人。
第40章 40
第二天阿杰按照火炮说的地址和电话,把钱送到了山青的手里。
火炮本意是自己也马上离开,他要第一时间和金爷汇报,但阿杰没允许。
“你还担心金爷不知道你成功没有?说不定他昨天晚上就知道了。”阿杰摁在火炮的肩膀,让他坐回床上,“你现在身上有那么重的伤,你要再出什么事,难不成还想让我向山青传递噩耗?”
火炮想想也有道理,现在他浑身都疼,要动一下都难受。如果去找金爷的路上再发生什么,那他是绝对走不脱了。
好歹把火炮安置下来,又问了火炮想吃点什么后,阿杰便离开了家,往丘陵大学进发。
中途他还给美玲打了个电话,告诉美玲这周不方便,家里来了朋友,下周再回来吧,下周再看她的男朋友。
挂断电话后又等了一会,阿杰便看到山青从学校走出来。
阿杰简要地交代了火炮的情况,还想着怎么说更委婉一点,不让山青太过担心和难过。毕竟他哥为他弄到这份钱,昨天差点丢了命。
但谁知山青一句没问他哥的情况,连连道了几句谢谢后,眼睛一直往阿杰的车子瞟。最终忍不住了,还指指车子,问阿杰,这……这车很贵吧?
不贵,阿杰在心里说,对丘陵城的人只是中等的代步车而已。但他不想回答,所以他把话题拧了回来,对山青强调——“这钱我不知道你要拿来做什么,但你别乱花,他让你哥付出了很重的代价。”
山青点头,他说他知道了。
即便在他消失在眼前的那一刻,阿杰还期望山青能问一句火炮的情况。一句就好,问问伤怎么样,问问人在哪里,问问他到底做了什么才给他凑齐这笔费用——但很遗憾,阿杰既觉得愤怒,也觉得失望。
他不知道山青在火炮家是个什么地位,也不知道火炮家到底是怎么教育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两个孩子的性格会那么不同,只是若是换做他是山青的哥哥,他会当即给山青一耳光。
第41章 41
正如阿杰预料的那样,冷叔死了,还死在他工作的分院里。
那天他来到医院上班时,千载难逢地,看到了声势浩大的一幕——整个走廊被这一群乌合之众围得满满当当,医院的保安就算拿着条警棍,也难掩脸上的紧张和惶恐。
阿杰进入衣帽间时,发现其中一扇门上满是刀痕,想必那腥风血雨从酒吧一路烧过来,甚至烧到了急诊室。
今天早上的晨会被耽搁了,整个急诊室混乱不堪。
主任拉着警察一直在说些什么,其他医生和护士也是能回避就回避,实在回避不了的,经过那些挤在走廊里的混混面前时,头都不敢抬一下。
阿杰也有点紧张,但还好,并没有人看到火炮,或者说不知道火炮往他的这边跑。
冷叔的尸体被抬到太平间,警察控制着局面,不允许他手下任何一个人靠近。他们被警察驱散了,但还是围在急诊楼外不愿意走。
阿杰透过窗户看去,他们在花圃蹲着,坐着,翘着脚,抽着烟,嘴里骂骂咧咧着脏话,听不清,但可以看得出他们脸上表情各异,并非个个都是真正的悲痛。
就在这么个空档,有个瘦高的卷发突然抬头看了一眼,与透过玻璃窗向下望的阿杰对视。
阿杰当即收回目光,转身就把窗帘拉上。
小坤是在清场之后赶到的,今天本来轮到他休息,但由于城区警力不够,又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也只能被叫起来,匆匆赶到案发现场,中午又跑来医院。
不需要摘掉口罩,小坤就认出了阿杰。
他问阿杰没事吧,有没有误伤到医生护士。
阿杰说没有,昨晚不是他值班,听说有个小护士被吓到了,但那些人没真的对医护人员动手。
小坤说事情没完,“他们老大死了,肯定不会付你们的钱,指不定过几天还会有组织性地来闹一次,人没了,至少他们得敲上一笔。”
阿杰摇摇头,“这就和我没关系了。”
丘陵城的医院面对医闹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医院无责任的情况,那就提前让警局做准备,给医院提供保护。
二是医院实际上有责任的情况,那就免掉主任和当晚执勤的医生或护士的职务。
但无论是一还是二,都要赔点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毕竟即便那些来闹腾的人没有道理,原地一座,横幅一拉,再哭天抢地一轮,请些专门的团队过来加把火,那医院也没法正常开诊。
这是丘陵城法律保护不到的一个盲区,但到底用什么方法去完善,上头也还没个准数。
阿杰觉着要真闹起来,指不定还能把他主任免掉。谁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确定在那种兵荒马乱的情况下,昨夜值岗的同事有没有出半点纰漏。
但他还是太天真了,说到底他才是要被赶走的那一个,也是科室里分量最轻的一个,而“临时工”原则则再一次在他身上起效了。
第42章 42
当然,在此之前阿杰还遇到了另一件让他头疼的事,那就是金爷找上了他。
金爷确实在第一时间知道了冷叔的消息,不仅如此,他还知道火炮在慌乱之中去了哪里。
这个城区虽然不是金爷的管辖范围,但到底金爷的人多,眼也多。
就在阿杰下班后买了快餐,准备给火炮带回去时,有两个年轻人已经埋伏在他必经的小巷里,刚一经过巷口,就一人一边抓着他的胳膊,二话不说把他架到了更窄的巷内的一家粉摊前。
一看那金头拐杖,阿杰就知道了眼前正扒拉着碗里米粉的人的身份。
两个小年轻硬把阿杰手里的盒饭夺走,将他摁在小板凳上坐好。
金爷喝了一口汤,把碗放下,打量了一下阿杰,说,“火炮做得不错,让他回来吧,我派人去接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阿杰除了火炮外,没有接触过这些人,更不用说这些人的老大。但这时候就得感谢主任这些年来给他的劈头盖脸的谩骂,让他在巨大的压力面前,还能佯装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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