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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航船 (黑纸)


  那天正好轮上付纯值日,地扫得差不多了,他接到方文打来的电话,被江浩然撞破之后他俩一度好过一阵儿,可方文的私生活实在太乱了,不光滥交,还嗑药。
  方文先是和他客气了几句,问他最近怎么样,得知他重新上学了,方文殷勤地说,不管是学费还是生活费,有需要我帮忙的你随时说。
  “你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你有没有把我们的事和媒体透露过?我相信你不是这种人,不过,会不会是你无意中说出去的?或者你母亲,你那个朋友?那天他不是撞到我们在一起吗?会不会是他……”
  “他不是那种人。”付纯放开了扫帚,转身刚要把垃圾拿出去倒了,刚打完球满身大汗的江浩然冲进了教室,张口就问他:“见我手机了吗?”
  “没有。”付纯愣了愣,帮江浩然一块儿找了起来,那头方文还在疑神疑鬼,一会儿问有没有可能在付纯家里安了摄像头,连付纯自己都不知道,一会儿又叮嘱付纯,如果有媒体联络他的话,请他千万别信口开河,说多了对他没有好处。
  “你和谁打电话呢?”江浩然正埋头在抽屉里找手机,物理化学练习册一股脑地扔在地上,冷不丁被他这么一问,付纯停下帮他拾掇练习册的手,抬起头,两人的目光碰在一块儿,江浩然盯着付纯突然笑了起来:“你可以不回答。我是你谁啊,我凭什么管你,对吧。”
  “方文。”付纯的脸色有点儿难看,顺便把电话挂了:“他问我有没有和媒体说过我和他的事。”
  “他怀疑我?”江浩然拧了拧眉毛。
  “嗯。”
  “你告诉他就是我,让他来找我,他想怎么样?”
  “你这么说的话他也不敢来找你,你那天把他揍得还不够吗?”
  付纯说着说着就把目光移开,重新拾起了扫帚,扫着那块已经干净到不能再干净的地面,江浩然突然把课桌一推,一次重击之后,所有的东西都轰然落地。
  江浩然一步步地走向付纯,把付纯按在墙上,他的声线异常的低沉,眼神犹如裂开的冰面:“我后悔没把他打死,不过我真恨的人其实是你。你他妈的也敢耍我?你真以为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我没有耍你!”付纯注视着这张自己爱过的,现在依然爱着的脸,眼泪扑簌地流了出来。
  事实上,付纯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过,或者说,他从未真正地反省过。人,总是很轻易就原谅了自己,要找理由,大可以找到上辈子去。佛不是说吗?一切皆有因果。付纯一直觉得,比起江浩然这样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自己真是命苦的那种人。老天爷太喜欢整他了,有爹生没爹养,红了又被抹黑,这些种种的不公平,他又能怪谁呢?
  “我们还能和好吗?江浩然……求你,原谅我吧……”付纯的眼眶发红,气息发颤,身子抖动得像风中瑟瑟摆荡的芦苇,就那样一直哭着。中途江浩然粗暴地吼了他几句,警告他不准再哭了,要脸吗他!?他摇着头,哭声尖利得快把人的耳膜都划破了。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最终他无力地靠在江浩然身上,江浩然没把他推开,任由他就这么靠着,他感觉自己像是靠在了一块礁石上,礁石被风吹雨打过后异常的僵硬,冰冷,反而他是热乎乎的,眼泪仿佛是被打翻了的海水,浸湿了江浩然的肩头。
  “你还是这样,蛮不讲理,只想着你自己。”
  “你肯原谅我吗?”
  江浩然掰着他的脸让他看清楚自己的眼神:“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后来江浩然让付纯把别墅的钥匙还给自己,付纯反问他为什么不干脆把锁换了呢,这样自己不就进不去了吗?江浩然瞅着他看了好半晌,说,你聪明啊。说的也是,那我这就去换。付纯连忙又抱住他说,不准换,钥匙就在我家,你跟我回家吧。
  他们上了辆出租,一路上付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会让江浩然不开心的话题,只聊些班里的琐事,江浩然不怎么主动,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出租开到了付纯家门口,还是那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儿,江浩然一下车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只见蜂窝煤堆得到处都是,由于连下了几天雨,地上铺着用来垫脚的砖头,那只看家的大黄狗依然在角落里趴着,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江浩然只厌恶地看了它一眼,一点儿也没有再招它的意思。付纯说,它最近生病了,估计将不久于人世。江浩然哦了一声,又催付纯快点儿把钥匙还给他,付纯拉着他的手进了自己那间屋,也不管他说什么,一关门就扑在他身上亲吻他的嘴唇。
  “操。”江浩然被他咬了几口,一把将他拽开,同时拉了一下电灯的开关,灯泡闪了闪,又熄灭了。
  付纯有些介意江浩然的反应,坐在床上不说话。
  江浩然看他生气,反而勾着嘴角乐了。
  “你妈呢?”江浩然把门打开,探头往外看了看:“怎么没见她?”
  “她最近找了份工作,在家具城卖家具,要十点才回来。”付纯吭了气,擦擦眼睛找备用的灯泡,把柜子翻出老大的声响,乒里乓啷的动静跟打仗差不多。
  “我走了。”江浩然拿到了钥匙,他话一出口付纯就急了,蹿上前死死地搂着他的腰。
  “你是不是要去找你那个女朋友?”付纯问。
  “我回家行吗?”江浩然一根根掰开付纯的手指,嗤笑了一声:“你总不会以为我能在这儿干你吧?你打的什么馊主意?”
  明白江浩然指的是什么,付纯抽噎着,江浩然背对着他站得像座沉默的雕塑,而黑暗这只巨大的笼子则把他困得手足无措,终于他吸了吸鼻子,转身爬上椅子开始换灯泡。
  “今天你突然和我说话,我真的很开心,”付纯仰着头,一边拧掉旧的灯泡,一边安上新的:“我家门口的那个小教堂,后来我偷偷去过几次,每次我都许愿,如果你肯原谅我再和我在一起的话,以后我什么都顺着你……我会努力做一个更好的人,不要再自私,不要再不满。”
  “你不是不信上帝吗?”江浩然替他把电线拉动了,灯泡瞬间亮了起来,付纯站在光线最集中的地方,眼泪明晃晃的挂在他的脸上:“嗯。所以你对我来说才这么重要……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让我相信生活也有好的一面,也不都是糟糕的。”
  江浩然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仿佛要把他看穿看透,他把一切情感都融入在自己的眼神中,终于他见到江浩然的嘴唇动了一下:“你总得让我考虑考虑吧!”
  付纯开心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被江浩然张开手臂接住了,替他抹掉了眼泪:“这么激动?”
  “考虑多久?”付纯的整个胸腔都被喜悦和激动充溢着,还有一种被救赎的感觉。
  “一个月吧。”江浩然想了想说。
  “一个月?”付纯的力气顿时被抽走了一半儿,江浩然的那双黑眼睛不放过他任何心情的变化,似乎在搜寻他确实有诚意的证据,于是他只好按捺住自己的不安,顺服地表示:“好吧。我等你一个月。”


第35章
  阮悠游不是最近才养成思考的习惯的,但是直到最近他才开始了解民间疾苦,在人生的某个层面上,他自认为已经具备了比其他同龄人更深刻的体悟。比如说,他发现当一个人发生不幸时,身旁围着的多是看客,不幸发生的形式可能是多种多样的,但是看客的眼睛总是一样的。再比如说,他发现生活之所以魔幻,是因为人类的大脑比较复杂的缘故,它能把苦的变成甜的。以他自己为例,眼下他动不动就身无分文,生活的质量大大下降,可他硬是能从一些点滴中汲取出一丝丝甜来。有时他会觉得自己很好笑,也许这就是一场华丽的闹剧吧,有时他又会相信,敢闹的人生才是有趣的人生。当他累极的时候,他的大脑就瘫痪了,像电脑一样当机,发出让人捂住鼻子的焦味,此时他害怕这场革命永远没有尽头,如果注定要失败的话,那为什么还要坚持?而当他睡饱了醒来的时候,他知道,新的一天又来了。生活还在继续。
  所有的这些体悟,有两点他想得最多。第一是伤害的源头究竟在哪儿,如果说他的人生是一条河的话,那么沿河而上,最初的伤害应该与他的家庭分裂有关,再往下才是他的母亲,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家庭了,所以他也不用害怕他的家庭会再次分裂。第二,男人究竟为什么要爱男人?他想来想去,想不出什么别人没想出来的东西,最后他得出结论,男人爱男人是因为他们爱彼此的身体,和精神无关。有些小说非把女人描写成无法与男人交流的另一种动物,好像那样一来男人和男人的爱才能够合理化。那些爱上男人的男人总是借口说,“女人怎么怎么样,我在她面前无法怎么怎么样,只有在他在面前我才能怎么怎么样”,而事实绝不是如此,当今社会有很多女人比男人还富有男子气概,比如阮悠游的母亲,可同性恋男人并不会爱上那样的女人,换言之他们爱上的是阴茎,所有的同性恋都爱阴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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