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影 (狸子狸)

　　“嗯？”顾恩重说，“不要太讨人喜欢就好，不然我可是会很苦恼的。”
　　简明澄心里得意，也知道他是在说笑，就得寸进尺了一点儿，说：“我们总是聚少离多，也无怪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单身，觉得我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女朋友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啊，我想起来了，前几天编辑确实有说要给我介绍个姑娘来着……”
　　“哪位编辑？要不要我得空请她去喝个茶？”
　　他都能想象得到电话那边的顾恩重现在是怎么样一副表情了。哈哈——他笑出声来，说：“你要是真有这个想法，我倒是可以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你，她还挺喜欢看你拍的片子的。”
　　“养坏了，我说不过你了。”顾恩重告饶道。
　　“等这部戏拍完，我打算休息一段时间，回你家看看，或者，回我家看看。”
　　等简明澄明白过来这个“你家”和“我家”的意义以及它们背后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一时间不禁陷入沉默。玻璃墙外的街道上有洒水车经过，也静默无声，像是晚归的旅人。
　　“好啊，希望你的电影不要拍得太久。”
　　“嗯，如你所愿。”
　　如果这算是一个承诺的话，顾恩重将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言了。筹备《黄金潮》拍摄的战线比顾恩重当初想象的要拉得更长，虽然有他这个操盘手在背后合纵连横，也有老东家世纪娱乐这个资本大佬坐镇，甚至罗灜导演也被他说动，一流的制作班底打造出一流的剧本儿，却迟迟找不到那个能让剧本儿拥有影像化灵魂的演员——不止主演，就连在配角的挑选上顾恩重都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苛刻一面，让很多认识他的人都惊异于这个一向做事滴水不漏的人也能这么死磕。
　　顾恩重的圈内好友宁璐就在一次采访中公开谈到，本来她是受顾恩重所邀去试镜几个剧中的女性角色，自己觉得都还过关，结果到最后反而是顾恩重自己不满意，而且一点儿也不给她留情面，一个角色都没给他。导演罗灜也在一个节目中谈到，顾恩重无疑是一个好演员，但绝对不适合做一个哪怕是达到合格线的导演，他会把剧组工作人员和演员都逼疯的。
　　媒体只把这当作调侃，只有和顾恩重最亲近的那几个人才知道他被这部电影折磨成了什么样子。有一段时间他身材暴瘦，面容异常憔悴，一度让某些无良媒体揣测一代影帝是不是一时想不开而沾了什么不该沾的东西。这期间他没有任何作品面世，不赶通告，不在媒体上露面，不参加任何公开活动，就在人们纷纷忧心他的行踪的时候，他竟然跑去演了个话剧。
　　《蝴蝶夫人》场场爆满，顾恩重瘦下来之后扮演的男扮女装的京剧演员宋丽玲让很多剧评人都惊艳不已。这场话剧在舆论关注度上甚至一度碾压同期的大热影片，在话剧的最后，当以男人装出现的宋丽玲在多年的爱人高仁尼面前脱光衣服露出男儿躯体的时候，整个剧院观众的情绪都前所未有的高涨。
　　媒体推波助澜的作用也是难以想象的，戏票挂在网上的价格被炒高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不少顾恩重的影迷甚至在个人社交账号上挂出拉横幅跪求一张戏票的照片，恐怕火热程度到这一年年底都不会被任何事情超越。
　　简明澄虽然早在走进剧院之前就知道舞台上会上演什么，但还是克制不住地觉得疯狂且不可思议。顾恩重对表演的这种执着他或许永远都无法理解，但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包容它。
　　简明澈也是一样紧张，拨开人群向里走的时候一直紧紧地抓着简明澄的胳膊。他一直跟简明澈说的是这两张戏票是他一个跟剧院有点儿关系的朋友送的——倒也不算撒谎。简明澈也知道他现在在某些圈子里还算小有名气，各个领域也都交了些朋友，所以不疑有他。
　　两个人的位置不算是最好的，但也足够把舞台上演员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了。简明澈坐在座位上一直在躁动，于是简明澄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上以示安慰，结果却发现自己其实和她一样紧张。
　　“我听说顾恩重最近形象变化很大啊，不知道到底跟以前有怎样的区别……”
　　简明澄故作镇定地拍拍她的手背，说：“看着就知道了。”就在这个时候，剧院顶棚的灯光突然熄灭，戏终于开场。
　　当一身和服装扮的蝴蝶夫人随着悲沉的歌声在舞台的灯光下现身的时候，简明澄竟然一时间没有办法把她跟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他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体会到顾恩重曾经说过的那句话的真正意义，永远不要试图通过角色去了解真实的顾恩重。这一刻，他就是一个不幸爱上美国大兵的日本艺伎——她用深情的歌声呼唤着她的爱人，她的无情的丈夫和弃她而去的负心人，当她以自刎结束这悲情的人生之时，台下的观众动容了，台上的法国驻华大使馆官员高仁尼也被这个神秘优雅的东方女人所吸引了。
　　脱下戏服，她成为了宋丽玲，她对高仁尼说自己憎恨这个温顺的东方女人和残忍的白人的故事，并邀请他到北京剧院来看真正的剧目，以增广自己的见闻。
　　饰演高仁尼的穆琅据说也是话剧界的一颗新星，专业话剧表演出身，不管是台词还是表演都无可挑剔，然而不管在戏里还是戏外，这场戏的光芒最终还是属于蝴蝶夫人。


第56章 老大小姑娘
　　宋丽玲问他：“你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
　　高仁尼说：“我是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由男人创造出来的女人。其他的，什么都不是。”
　　灯光亮起，演员上台谢幕，简明澄也情不自禁地随着周围的人一起站起身来，只为为这场精彩的演出鼓掌。偏头去看简明澈，她脸上竟然已不知不觉挂了眼泪，一边鼓掌还一边问简明澄：“他到底有没有爱过他啊？”
　　简明澄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只说：“我不知道。”演员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但最后一幕顾恩重本来就穿的是西装，此刻卸下表演，模样倒是跟他平常不无二致。
　　简明澈显然对他的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拉着他的胳膊说：“我们待会儿能不能去后台啊？”
　　他无奈地拍了一下她脑袋，说：“你当后台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啊！”要真是这样的话，顾恩重的影迷还不把后台踩踏？
　　简明澈却说：“你不是说有个认识的朋友吗！就不能走走后门儿？”
　　得了，他这是挖坑给自己跳了。看着简明澈热切的眼神，他略微犹豫，最后一咬牙，道：“你等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他当然不是在剧院有什么朋友，戏票是顾恩重送的。两个人几个月没有见面，这绝对不是夸张——虽然同在一座城市，也能从各种渠道得知彼此的消息，但实在是很难找到合适的机会见上一面，就连电话也打得不勤。
　　这次顾恩重演话剧简明澄提前是知道的，他也并不是因为《黄金潮》的工作遇到瓶颈而不得不拾起老本行，而恰恰是为了电影选角的事儿才重新把眼光投到话剧界来。他本身就是话剧演员出身，自然不怀疑这些驾驭舞台的演员在面对镜头时的表现能力——而且当初坚持用新人是考虑到观众不会因为对演员太过熟悉而忽略角色本身，跟电影比起来话剧受众相对较小，人们也许会对一个二流的电影明星了如指掌，却不一定会认识一个一流的话剧演员，如果从这里选角的话也不算违背初衷。
　　这场戏排得不算紧，一周演三场，演员能够有充足的休息时间，好调整状态迎接下一场演出——这也是为什么《蝴蝶夫人》一票难求的另一个原因。目前并没有公布加演的计划，据简明澄所知，后天就是最后一场了。
　　他带着简明澈走进剧院附近的一个餐厅，不算多么高档，但胜在安静有情调，在这儿吃饭的大都是刚刚散戏过来的观众，言语之间还在谈论刚才的表演到底怎么样。简明澈深信简明澄有内部消息，所以坚定不移地跟着他走进餐厅，然后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就开始环顾四周，没见到相见的人就转而盯着门口看。
　　简明澄也是没有办法，只跟她说：“听说他们每次演完都会来这里吃饭，因为跟餐厅的老板是熟人。”
　　简明澈没有怎么留意他的话，而是严肃地思考着：“你说顾恩重待会儿会不会认出我来？上次在美术馆遇见我就没敢上去跟他说话，回去之后简直后悔死了。这次一定要好好抓住机会，毕竟不是每一次都这么难得的。”
　　简明澄无意识地点点头，一边翻着菜单一边恍惚走神。本着“偶像虽然重要，但胃也很重要”的原则，简明澈先招呼服务员点上几个菜，准备坐着慢慢等。演员演出过后要卸妆，也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儿要处理，可能是会慢一点儿。
　　她现在也开始在一家公司实习，做的是跟专业相关的工作，不过并不准备在那里长待，只是想先积累积累工作经验。手头慢慢开始攒钱，现在点起菜来也很大方。
　　“这次你请我看戏，我就请你吃饭。我现在虽然工资不高，但勉勉强强养活自己还是没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