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
老白挠头,诚实地说:“唔……听不出来……”
场面有点尴尬。
老白赶紧又说:“不瞒您说,我上一次听歌还是小学的时候学唱‘歌唱祖国’……对于音乐什么的我完全没有概念,哪怕是真莫扎特拿到我面前一听也和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
小王扒他后脑:“那你这么急吼吼地伸着嘴拱着要听!”
“我不是看你们激动么!”老白不服气,“敢情你能听出门道来?”
“那必须的——我怎么说也是艺术世家。”
“世家个屁,”老白人生观还在动摇中,态度就不是那么友善,“你当我不知道你们家上一代做什么的?就你哥一个人出来开了个演艺公司就‘世家’了——嘿,说你你还不乐意了,行行行你世家,你懂得,你给我说说,这歌是好还是不好?好的话好在哪儿,不好的话又不好在哪儿?”
“嘿,”小王从沙发上蹦下来,吊着嗓子扯了句京腔,“奶奶,你听我说——”
“说!”
“……就是那个,这个歌吧,”小王的眼珠咕噜噜转,“它的调子主要是……主要是……大调……”
“其实用了很多小调,”作者小齐同志听他这么瞎几把吹,忍不下去,主动站出来解释,“想要表现阴沉、忧郁和挣扎的氛围……”
老白“啪”地还给小王的后脑勺一个巴掌:“呵呵,大调。”
小王不能忍:“颜正!你爹打我!”
颜正站在老白一边:“吹牛皮,活该。”
小王更气了:“雅文哥哥……”伸手就想要拽季雅文的袖子——想想司靖的黑脸还是把手缩回去,像个可怜的小狗那样眼巴巴地看着季雅文。
和他一样眼巴巴的还有创作者齐泯本人:季雅文是场上唯一一个真正有商业歌曲创作经验、并且经过市场检验的人。手握两支百万单曲傲视室内。每个创作者都会想要得到这样一个资深前辈的意见。
从齐泯交了作品开始,季雅文一直带着隔音耳机,在一旁默默地循环听,这会儿感受到大家的视线,抬起头来:
“怎么,都在等我说话啊?”
“哎嘿,”小王第一个狗腿,苍蝇搓手,“您是大佬嘛……”
“行吧,”对这个称呼,季雅文倒一点不谦虚,“小齐同志,你想听我说柔和一点,还是直率一点?”
小齐深吸一口气:“直率。”
“那我不客气了。”
“请。”
“手法很生涩。但只学了一星期,就能拿出这样的成果,算得上是‘十万里挑一个’的天才了——顺便说,我自己大概是‘万里挑一’的级别。”季雅文看上去就像一个教科书里走出来的耐心、友善而乐于分享的前辈,“继续努力,会有前途的,当然,稍微注意流行音乐和你之前学习的古典音乐之间的差距,就更好。”
小齐的脸都红了。
季雅文笑着拍拍他的肩:“加油,年轻人,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到底是你们的。”
86、
“你转性啦?”司靖当然在门外偷听。
目瞪口呆。
娱乐圈是没有记忆的,但司靖有:当年季雅文上综艺做评委怼天怼地让他在身后屁股都快擦不过来的身影似乎还历历在目。
这样的季雅文居然也有把刺收得这样拢的一天。
司靖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
季雅文自己却只是淡淡地笑:“人老了,脾气一般都会变好的。”
司靖心口抽了一下:“那个,你才24岁……”
“况且,”季雅文充耳不闻,兀自说下去,“人总不能老在一个坑里栽跟头——小齐是好孩子,天分也是真的好。我不想让他走我的弯路。”
司靖的心口又一抽:“那你呢?你自己呢?——以后还写歌吗?”
“这个嘛……”季雅文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谁知道呢。”他顿了一下,转过头来,浅褐色的大眼睛深深地望着司靖,里面波光粼粼,一晃一晃地闪着迷人的光,“这得问问我的灵感之神。你说,他还会不会回到我身边来?
第23章
87、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但季雅文的灵感之神不是别人,就是司靖。
在季雅文的认知里,自己生命分为三个部分:前司靖时代,司靖时代和后司靖时代。
——这他并不敢让司靖知道。
生怕司靖以为他会纠缠难以甩掉。
只敢在日记里偷偷地写:
在这之前,世界是混沌的,他劈开天地的界限,对我说“要有光”。
88、
类似的句子还有很多。
比如“点亮我的眼睛”或是“我想我的世界里雅典娜是男性——对我吹了第一口智慧之气的神是个男性”之类。
季雅文写歌,歌词也自己写。
阅读多,练习勤,有天赋,专注时语感能好得像一个诗人。
好多次他故意把日记摊开放在司靖容易看到的地方。
可惜司靖的个人边界太过清晰。
只是随手帮他合上收起来。
89、
后来有一次,季雅文直接把这些攒了一首歌出来。
旋律玲珑剔透,歌词雕琢得很精心。
本来想如果司靖听得开心,就说是给他的生日礼物,结果司靖听着听着,眉头皱得像能活吞下一只老虎。
季雅文就不敢说了。
那之后他们吵架的频率比平时还高。
……不过也有可能是错觉。
毕竟那几年他们几乎总在吵架。
什么都能吵。
创作、未来发展的路线、生活里的琐事、天气……一切可以成为话题的谈资都能成为他们俩吵架的理由。
司靖是有名的舌灿莲花,能把死人从棺材里气活过来和他对喷。
季雅文也不遑多让——话不在多,贵在精准,一句话能再把人堵死过去。
他们俩一说话,其他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自动走避,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台风尾扫到窗外去。
90、
后来季雅文总觉得莫名其妙:他自以为脾气不错,还有点胆小,事实上,在遇到司靖之前,他跟着养父费帆生活,无论费帆提出多不合理的要求,又或者无端暴起把他摁在地上摩擦,他都不敢放一个屁。
但竟然敢和司靖刚正面。
……司靖可比费帆可怕多了。季雅文见过司靖吊打费帆。真的吊打。各种意义上的。亲眼目睹曾经像是世界本身一样笼罩他所有生活的养父,像一块破布一样被人随便贯在地上,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费帆倒在地上说:你好自为之吧,小心别被宠坏了。
季雅文当场笑得差点也倒在地上:你莫不是脑子被打坏了。
91、
现在想来,费帆的话是有道理的。
“宠坏”不一定要在生活上,还可以是很多其他方面。
固然吵架很讨厌。
但吵架本身不是问题。
相反,激烈的碰撞带来剧烈的情绪波动,热切地刺激着创作欲望——每吵一次架,季雅文脑袋里的旋律就山洪暴发一样澎湃而出。后来确定了关系,又见到了司靖的温柔,起伏落差更大,还有性的刺激……一年一张原创专辑根本不是梦。
和司靖分开之后他尝试写歌。
一点都写不出来。
92、
吵架带来的副产品是问题。
毕竟他是真的喜欢司靖。从看到的第一眼就喜欢。
司靖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真情实感。
扎心是真扎心。
疼是真疼。
生气是真生气。
心碎是真心碎。
想逃是真想逃。
牵肠挂肚也是真的牵肠挂肚。
到头来还是曲线救国地回来了。用的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齿的方式。事实上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究竟这一次回来,想要从司靖那里得到什么。
于是只好把问题抛回他的神,看看神怎么说。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93、
司靖果然一秒黑脸。
瞬息之内脑内转换各种血腥镜头——他理所当然地想岔了,并且立刻愤愤然:季雅文依赖费帆他知道,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凭什么他费帆还是……
粗鄙之语在唇齿之间蠢蠢欲动。
眼看就要喷薄而出。
就在这时候,司靖骤然眼前一黑,双脚失重,骤然地落进梦里。
94、
是一个很跳跃的梦。
起初是他的办公室。
季雅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你果然,什么都不懂。”
语气毫无起伏。
右边眼睛里落下一颗浑圆剔透的眼泪。
司靖的心被那滴泪灼了一个洞,正翻箱倒柜妄图找词安慰人想要问问怎么了,话没来得及出口,就被丢进下一个场景里:
殡仪馆。
火化之前。
他不知道为什么就知道冰棺里躺着的人是季雅文。于是疯了一样地想要到那冰棺旁边去。
“唰”地被人挡住,是SUNSET:
“抱歉,司总,但是雅文哥最后的愿望就是别让你看到他的……”
“给我滚!”
“不行你不能过去……坠楼的人是很丑的!雅文哥也不想你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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