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出了事,妈怎么办?傅叔叔怎么办?!”
如果你出了事,我要怎么办。
可是傅之禾从来不惧怕我在他面前发火,他总觉得我是在跟他撒娇,以此为殊荣。
“只有我能让你露出这副表情。”
傅之禾不知道,他一定不知道。
汪洋大海上的唯一浮木,对遇难者来说是怎样一种希望,无法用词句描绘的,不能放在嘴边的。
我无数次想过,季莲为什么不爱我。
她可以爱傅正明,她可以爱傅之禾,她甚至爱着阳台那盆满天星。
可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把爱分我一点。
十二岁生日的时候,季莲给了我两张电影卷,她说:去和朋友一起看吧。
可是我哪里来的朋友,这句话要是说出来,她会连一年仅此一次的温柔也收回去吧。
于是我很用力的点了点头,接过了那两张电影卷,把票根藏进了我最爱的那本书里。
那天的电影放到一半的时候,傅之禾把我摇醒了。
他还穿着去上钢琴课时季莲给他换上的白色小洋装,带着咖啡色的贝雷帽,还有圆头黑皮鞋。
像是个童话里走出来的小王子。
我也上过钢琴课,就半节,金发碧眼的钢琴老师看着我摇了摇头,后来就只有傅之禾一个人去了。
“电影好看吗!”他的眼睛很亮,很好看。
于是我说:“好看。”
其实我连主人公是谁都没看懂,季莲可能忘了我还只是个即将离开小学的小屁孩,外语字幕对我来说就是天书。
“骗人,你都睡着了。”
“…你的课上完了?”
“我逃啦!走走走,我带你去吃华夫饼。”
华夫饼,一定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甜品,关于这一点我不接受任何反驳。
只是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好吃的华夫饼了,刚在海边餐厅点的那份,我只吃了一口。
如果换作以前的话,我可以吃掉三份。
如果回到以前的话。
十七岁的时候,我也幻想过回到以前。
那时候我以为,那一年就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年了。
当傅之禾登上飞往英国的飞机,当他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人海里,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一定会在所有人面前哭出来。
可是我没有。
因为季莲比我先一步哭倒在傅正明的怀里,那么的摇摇欲坠,那么的让人心生怜惜。
傅正明看起来心疼坏了,忘记了自己的市长身份,就在机场里抱着季莲安抚着她,无视了一旁的所有人。
第二天,届市满城都是“市长之子远洋留学,市长夫人泪洒机场”的新闻,就好像他们真的是亲生母子一样,情深似海,感人肺腑。
我带着这份报纸,背着登山包,离开了届市,在遥远的另一个城市开始了我的高中生活。
傅之禾落地了吗,他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他的学校有第一中学大吗,那里的饭菜好吃吗,他能适应那里的天气吗,他会交到更多的朋友吗。
脑子里有很多问题,可是当我终于收到傅之禾的邮件时,我的手放在学校机房里的键盘上很久,只敲下了短短的一句话。
“你过得好就好,我也很好。”
我也很好。
季无付对傅之禾说的又一句谎话。
可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了解季无付的人,就只有傅之禾,于是后来他索性改成打电话过来。傅家的家教很严,生活费刚好够他的衣食住行,这一大笔开销只能让他挤出时间去做兼职来填补上。
傅家的孩子,在国外打工。
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他说起的时候却轻描淡写的,听我说蜀市的小吃美食反而让他更感兴趣。
真奇怪,明明是个不能吃辣的人。
我其实也不喜欢吃辣,刚到蜀市的时候常常胃疼到去医院挂吊瓶,可是人必须要适应环境,否则就无法生存下去。
至少,至少在最冷的冬天时,又麻又辣的火锅能让我暖和起来,从内到外的,全身心的。
英国总是湿冷,于是傅之禾也去学了做火锅,做川菜,然后窝在公寓里边吃边给我打电话,等到挂电话后就浑身是汗的去洗澡了。
那一年,真的过得好慢。
印象里,届市最大的一场雪,就在这年的深冬。
傅之禾无论如何都要回来过年的,哪怕不回首都本家,季莲也盼着和他一起吃年夜饭,她盼得头发都白了几根,和那张保养得当的脸十分不搭调。
回届市的飞机延班了,傅之禾也是这天回来,我背着离开时带着的那个登山包,站在傅家的门口,等着他们把傅之禾接回来。
如果可以,我也想第一个见到他。
想看看这一年他有没有变样,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学外国人染奇怪颜色的头发,是不是又比我高了许多,会不会带着新交的朋友。
那天的雪很大,比我见过的任何一场雪都大,我站在门口看着那条小道,从黄昏到黑幕,薄暮最后一丝光也消散的时候,我终于听见了脚步声。
傅之禾从雪地那头向我走来。
他戴着看起来很暖和的毛绒帽,围着灰色的羊毛围巾,身上套着长长的黑色大衣,显得整个人都高大了不少。
一步,又一步。
当他终于停在我面前的时候,有白色的雾气从他裂开的嘴角窜出来,模糊了我的视线。
傅之禾摘下了那条羊毛围巾,套在我的脖子上。
“冷吗?”
我摇了摇头。
其实很冷,我的脚已经没什么知觉了,可是他一来,我就真的一点也不冷了。
可为什么,这十一月的海水,比深冬的雪还冷。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第一发!最近有点忙,不过番外会尽快全部写完的。然后第二部 已经在写大纲啦,同样在本篇更新,还请多多关照
第14章 番外一(下)
我并非没有察觉到傅之禾的变化。
就如他了解我,我同样也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要说为什么的话,大概是因为本质上我们是相同的,无论从哪一点来说。
一年看似很长,又似乎是一眨眼就过了,皑皑大雪里飞来的风声撕扯着耳根,好像在我耳边不停说着什么。
它说,傅之禾回来了。
你最惦念的人回来了。
我无事可做的时候,曾经在草稿纸上演算过,如果把“一年”这个词扩展开,就等于三百六十五天,八千七百零六十个小时,五十二万零五千六百分钟,三千一百五十三万零六千秒。
一个简单的,无足轻重的词,就这么变成了可怕而令人敬畏的数字。
而“傅之禾”这三个字,同样再轻盈不过了,仿佛放在手里也会随时被风吹走,被雨打湿。
可是,可是。
这三个字扩展开的时候,却有着让我穷极一生也想要追逐的魔力,它是危险的,是深渊的姣好面具,我畏惧它。
但我贪恋它,渴望它。
它也同样渴望着我。
小心翼翼站在岸边的我,仰头凝视着我的它,有一条看不见的边缘界限横在我们中间,我知道,迟早会有一个人跨过它。
那天的大雪冷胜任何一年,我的心脏却在那萦绕飘渺的,含有傅之禾温度的白雾出现时,狠狠的跳了下,它抖落了包裹在外的冰霜,有冒着火光的岩浆从里面破壳而出,烫得我的理智神经也坏死了。
我好像五脏六腑都在疼,却又享受着这种疼痛,我以为,向前迈出那一步的一定会是我。
黑色车轮碾过积雪发出的咯吱声敲破了屏障,我醒了。
披着白色貂皮坎肩的长发女人从司机打开的车门内走下来,她手里提着一个蛋糕盒子,身后刚走下来的男人撑开白色的伞遮在她头上,替她挡住了风雪。
我这才想起,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和傅之禾,还有别人存在着。
那把伞避开的飞雪,飘到了我身上,附着在皮肤上,凛冽的温度像一根针,刺进了骨头里,心脏里,血液里。
太冷太冷,我忍不住发抖。
我拼命克制,却还是会想,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傅之禾就好了。
如果真的存在这样的世界就好了。
*
海平面上最后一缕光也沉进了海里。
我抬头看了看,勾着角的明月已经在深蓝色幕布上浮现了轮廓,不太起眼的白色星点悄悄缀在四周,混着另一半绚丽色彩的天空,美得不可思议。
我想笑,也确实笑了出来。
最后一眼见到这样的景色,是否来自上天终于宽待我,施舍我的善意。
及腰的海水一波接一波推动着,我渐渐站不稳了。
麻木僵硬的肢体温度蔓延攀附上来,侵蚀意识,恍惚间我感觉自己仰在海里,不知何时,一张脸出现,倒映在我已经有些模糊的视网膜上。
那是张陌生的面孔,双眼隐藏在黑框眼镜下,看不清五官。
“海水冷吗。”他站在木桥上,俯身看着我。
下颚触及冰冷海水时,我不知为何,想要回答他,于是我用最后一点力气点了点头。
很冷,比大雪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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