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刽子手……”汹汹杀气,战栗的人,哀鸣,唯有哀鸣。
刀者的手,今夜,不莳花,不沽酒,只寻仇,只问杀。
“尽你们的能为,在艳刀下逃生吧。”
……
那一夜的杀飨后,世间再无江山快手。
意琦行当真是大江南北地找了许久,把沿途里的风景人事写给那个泊泽于江海飘渺无踪的人。
不管收到收不到。
这一年。
玉阳江上多了一叶寂寞的画舫。
偶尔停泊,回来时总是带着一封被晨露打湿的书信……
昏黄灯盏照出清隽人影,弯起的眉眼,映出纸上端正的字迹,偶尔带来一丝丝细微的喜悦。
——巫峡悬棺,有书剑遗踪,势拔五岳,若你见之必有一行之喜,若你恐高……
——……戌亥之交,每至逢魔时分,剑意便凝上三分,他必在某处活着。你吾若是一同寻找,想必会快上许多。
——江南刀者,吾手下败之无数,却总无人堪与你一论。你说,吾之武途,该是何等的寂寞?
——刀,才是你的本色。
“你总会说一些好消息。”折好泛黄的信纸,与之前的一样叠在妆箧之下。“可是我,却再也握不了刀了……”
复仇之后,我还能剩下什么……所以我只能避着你。
抱歉。
渊薮下的杏花村,今日依旧在晨光熹微中苏醒。
远远地笼着一层迷蒙的轻烟。
“夫人,你说的那座坟冢在哪里?”
马车里红影袅娜,沉吟了一声,曼声道:“下车吧,我想,该是在这附近的。月儿,把祭物拿下来。”
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乖巧地应声,抱来一束白菊。
雪白面纱,红衣曼妙,沉静的眼却是有了十分母亲的稳重。
牵着女孩的手走过笼着蒙蒙细雨的街道,脚下的青石板,随风散出细碎花瓣的杏花树,街旁开始叫卖的小贩,一一倒映在红衣女子眼中,化作无声叹息。
“……这便是他的家乡。”欧阳堇喃喃自语,潋滟的水眸,带着半分惆怅:“我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好好看。”
“母亲……”幼子不解,一双猫儿眼困惑地看着母亲。
“走吧。”
转过几条漫开野花的小径,微蓝的天空曙光渐起。山坳处几处青冢,在晨光里静默。
三座坟冢,两座是他所立,最后一座便是为他自己。
“……爷爷……花晚照,这两个人,对你有特别的意义吗?”素手洒扫,把白菊轻轻放在墓碑前,“七年了,吾早该来,但总抱着那一丝希望,希望你还像我被救起的那年,突然出现在西疆。”
“母亲,”女孩抽着鼻子嗫嚅道:“他是爹爹吗?”
欧阳堇愣怔片刻,笑着摇摇头:“不是,这是母亲的老友。”
其实,没必要总是男欢女爱的不是吗……你我过得安宁和乐,不也很好?
见小女儿快要哭出来,欧阳堇蹲下身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别胡乱想,你不是一直想去中原的闹市玩吗?母亲带你去玩个够。”
女孩点点头,任由母亲带着自己离开,却在走远时一步一回头……
真的不是爹爹吗?
欧阳堇离开后,青冢附近的树林才一阵骚动,露出一暗黄色的英挺身影。
“……那姑娘是这小子的什么人?还带着孩子……不会是这小子的私生子吧。”弯刀莽汉不解,嚣狂眉目,陡然一阵大笑,狂态尽现:“东皇那个老杂毛玩阴的让老子赌输后给他孙子扫三年坟地,癫不乱就挖点笑料来嘲嘲他武道七修!”
癫不乱这三年过得很暴躁。
一个衣冠冢有毛好祭奠的?!
一个用下巴看人的据说是这熊孩子的师父,每次来祭拜……尼玛那是祭拜吗?!祭拜有拽成这样的开批斗会?!死的那个要是有灵早迟得气活了!
另一个长得不错但是老是大半夜偷偷摸摸地来……你是要干什么啊!躲白天那位也没必要年年大半夜来吧!大晚上的一身白衣吓死人啊!
这熊孩子交的朋友还挺杂啊!还有和尚!卧槽那是和尚吗?!老子看了一个时辰才发现那秀气的书生是个和尚啊!你总是在他墓碑前念大悲咒也就算了!一年一把剃刀你是想表达什么啊!!
唯一一个靠谱的小哥一开始还好,然后就抽风一样开始跳脚大骂!埋地下那个是肖成什么样才能这样死有余辜啊!!
癫不乱果断很暴躁……还是跟上那位姑娘挖点八卦解解闷吧~
年复一年……
万里大漠,一路骆驼商队迤逦行于沙丘之上。
“老大,刚才那两个被救出流沙的伙计莫名烧伤了,脚算是废了,只能用炉灰先止住血……”
狠狠抽了一口烟,驼队老大皱着眉头:“数百年前这里有一条地火玄脉,虽然后来被一个高人毁掉了,但余温百年不绝,这片沙漠早就寸草不生,吩咐下去,把骆驼脚掌裹上皮草,咱们要趁着黑沙暴没来之前走完……”
“是——啊!老大你看天上!”
大漠近年来常常爆发诡异火云天灾,火云一现,代表它笼罩的区域无论什么都会被诡异燃烧殆尽……
驼队老大一惊,看见天上火云异象,骇然失色:“该死,怎么叫我们遇上火云了!所有人上骆驼!快跑!不然就等着当人干吧!”
驼队登时大乱,急急忙忙向远方奔逃……
火云在天穹回旋凝聚,火云笼罩之下,温度骤然提升,沙砾抵受不住这样的高温不断熔化成石英液。
沙漠之底,无尽深渊的黑暗之处,一块巨大的火熔晶内,死去多时的人似乎听到遥远地面上的人在哭喊逃命,慢慢睁开眼——
那是一双煞红的兽眼。
……等待着渐渐冰凉的时间回温。
第39章 第三十七章 万年牢里的幸福生活
这里是一处囚牢,冰冷,死寂,关在这里的人只能等待时间在黑暗中静静流逝。
阴暗寒冷的牢笼中,一身淡紫的道者神情平静地闭目打坐,漫长而枯燥的幽静似乎动摇不了道者分毫。
直到不缓不急的脚步声遥遥传来,道者才微微抬起头来。
这里是那位魔神的意识空间,空间重重相叠如迷宫,不可能有声音能穿过这么长的距离……
更不可能是那位魔神。
他若来,必是无声无息地悄然降临。
那么,唯一的解释——这里还有别人。
能想到的无非是异度魔界翘家的鬼王……但以那只红烧狮子头的性格,似乎没有这么悠闲吧。
脚步的频率渐渐放慢,同时也越发清晰。某一刻,借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微弱反光,半明半暗地勾勒出一条月白色的身影,恬静眉目,一双淡漠如镜的黑眸定定地看着自己。
“……”
相对无声,那少年却是相当有礼貌——
“幸会。”
“……幸会,阁下是?”
少年似乎略为痛苦地揉了揉眉心,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我不喜欢银鍠烛武这个名字,总是和朱武念混。”
“……”很好,又是弃天帝的崽子。
似乎知道道者心中所想,少年颇为不满地皱眉:“我不是他的儿子,我是人,不是魔。”
“抱歉,吾只是好奇,为何生魂能在此地。”
“我……我记得我好像已经死了。”微微偏过头,闭上眼回忆了片刻,一如之前无数岁月中,毫无所获。“想不起来……被抓来后就一直在这里。”
生魂如何在意识空间中存活?便是他自己,也不过是灵识存在于此地。一个生魂长期待在万年牢,不可能还能保有如此庞大的生气。
沉思之际,少年已经默默地打开隔壁的牢门……把自己关进去,掐了个禁制封住。
这是闹哪样?
只见那少年把自己关起来后,面无表情地……面无表情地拿出一本小黄书看。
没错,就是小黄书。
就发刊期看来还是本季主打新书。
六弦之首苍一言不发地看着少年就这么面无表情地把小黄书从头翻到尾,期间半点不自在都没有。
现在的年轻人是不是都这么重口味?
不想少年还以为他也想一同参详,热情拿出另一本小黄书墙裂推荐道:“道长你也要吗?”
“心领,不必了……”
少年抱膝往苍那边靠了一点:“干坐着很无聊,断风尘又不按时偷送书过来,我们逃吧。”
额,断风尘……嗯?逃?
肖申克弦首的思维飘移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竟逃过?”
“被打死两次。”少年皱皱眉,似乎很不想回忆:“他总说我是污秽。”
“可否把手借苍一观?”
莫非是传说中的看手相?少年的眼睛亮了,乖乖地把两只手都伸过去。
苍沉默片刻,细细观察少年的手。
相由心生,便是失忆,也多少有一些轨迹线索留下。
这少年给人的感觉太自然了,仿佛天生便应该被接受。异常合理,便是不合理。
掌纹太乱,前半生波折多,中途又似乎有夭折之象,后半截无法判读。
而且——
手指轻触虎口,一层薄茧。
是剑者。
六弦之首既是道门顶先天,也是造诣高深的剑者,对同道自然有非同寻常的感应。
这种仿佛沉埋黄土中封禁已久的剑魄,清圣浩然,非是凡俗,更遑论魔物。
怎有可能?
少年期待地问道:“我以后能娶几个媳妇?”
闻言,苍无比淡定地答曰:“前途不可限量。”
正所谓天下流氓出道门,自古爬墙第一人,出于职业习惯,苍又无比淡定地开始忽悠:“若你入吾道门,前途更加无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