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厝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他是出色的雇佣兵,从执行任务开始,就没有失过一次手,这一次的风险虽然突然加大了好几倍,但冯厝决不允许滑铁卢出现在自己的历程中。
等大家都安然上了二等船舱时,境况并没有比下等船舱好多少,很多船舱的墙壁都被轰炸过,依稀还能看到签单造成千疮百孔的痕迹。
不过就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他们还是很团结的翻出了好几个救生浮具,旧是旧了一点,但打上气的话,应该还可以使用。
只是翻遍了二等船舱,还是没人找到打气筒,一个船妓告诉大家,她在一个上等舱里曾经见过打气筒。
冯厝和中年逃犯就是从上等舱里跑到下等舱的,不过那会儿海盗正跟外头火拼激烈,沿途只遇上了两个胆怯的海盗进来躲避,被冯厝顺手解决了之后,又遇上了两个船长派来接麦伦的海盗,彼此斗智斗勇了一番,最终胜利的是冯厝。
不过现在的上等船舱里几乎被伤残的海盗占据,冯厝除非能隐身,否则不可能全身而退,那些海盗从甲板上败退之后,躲在了上等船舱里等待命运决策的到来。
他们命运的决策很快就到来了,船长的粗犷声音通过警报扩声器扩开了来。
“你他妈的还不停火,我就杀了人质!”
于是紧接着,塞丽娜无助而惊恐的哭声从扩声器里传来:“我……我是西班牙籍的塞丽娜,是一名国际义医……啊!”断断续续的哀求中,又伴随着塞丽娜痛苦的尖叫,显然被船长施与了刑法,“我求求你们请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这一刻的塞丽娜才彻底的悔恨,恨当初不该贪新鲜,以为海盗是什么值得崇拜的对象,耍着性子拉着聂长生与范丹斯贸贸然地跑去海盗出没的罗刹村做什么?如果不那么作死,她现在还在西班牙贫困小村长里一边快乐的从事自己的义医工作,一边跟伙伴们做菜烧饭,或许还能谈一场平淡而温馨的恋爱……
如果可以重来,她一定不那么任性,不那么娇气!
甲板上的攻击随着塞丽娜的哭号而停止了下来。
“是塞丽娜!”范丹斯又是高兴又是难怪,塞丽娜还活着,可是现在的她却身陷囹圄,而他却爱莫能助。
以为凑效的船长有了底气,在扩声器里大声道:“我们一共有五十多个人质,他们是船工、医生、商人、失足妇女,不要逼我们杀人!赶快退出这场无谓的杀戮,派出一艘船,要大型的货船,有足够的水喝粮食,不然别怪我们……”
可是这一次回应船长的不再是沉默,一个冷漠的声音用英语简略地回了一句“你去死”,然后便是轰然巨响的爆破接二连三的砸到脆弱的海盗船上。
这一次轰炸的目标正是安全舱,防弹玻璃在军方武器跟前形同虚设,监控室里再也发不出任何傲慢无知的声音了。
等船身天翻地覆的颠簸之后,二等舱里全员静默,有吓得索索发抖的,有失去希望呆若木鸡的,也有茫然四顾,不知该何去何从的。
聂长生呆了呆,指尖恰如掌心才恍然清醒,然而陷入悲恸下的范丹斯眼睛赤红,嘴唇被咬开了一道血痕,像不知疼似的一咬再咬。
聂长生抱住了他的肩膀,颤抖的唇嗫嚅着,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范丹斯不愿意相信已经发生了悲剧,他抱着聂长生的手臂,一边呜咽,任凭眼泪鼻涕一起涌出,一边叫道:“李,塞丽娜会没事,对不对,对不对!”
“对,对!”聂长生泪水打湿了眼眶,汇成一颗颗倔强的泪珠儿从脸颊上滚落下来。
聂长生虽然是范丹斯跟塞丽娜的同伴,但并没有范丹斯跟塞丽娜两人的情感那么深厚,或许是他的年龄稍微大了一点,又或许是因为成长的环境不同,聂长生在他们的跟前,更像是一个疼他们怜爱他们的兄长,一个能包容他们的任性与幼稚的老师。
冯厝环顾一下四周,大家都被低迷的情绪感染,丧气地低着头,没有打气筒,有救生浮具也没用,似乎预感了自己的命运也快要遭遇横祸一样,眼里装着的泉水彷徨、无助、痛苦等等各种不同的悲哀。
他听到了聂长生的哽咽声,那是区别于隐忍的怒意,温和的声线,还有急促的喘息,冯厝呆呆的站在聂长生的身边,有那么的一刹那,他想将他的哽咽变成快乐的笑声。
他好像还没听过聂长生的笑声呢。
“我上去找打气筒。”冯厝坚毅的声音在船舱里响起,“你们看看还不能找到食物。”
“我跟你一起去。”聂长生揩去眼角的泪迹,用毋庸置疑的声音回答。
“不,你留在这里!”冯厝拍拍他的肩膀,用下巴指了指大家,“看看这些人,没一个可靠的主心骨,就是一盘散沙了。”
“可是……”聂长生还想坚持,冯厝已经把头转到了那个中年逃犯的跟前,对他说:“胖子,要是我没下来,你就弄一些墙板,木板,什么板都行,跟大家一起活下去。”
中年逃犯重重地点头,他其实早就在心里盘算了要抠下木板在危急关头自救一把的了,只是没想到被冯厝先将了一军,也不为忤,一口应允了下来,道:“老大,你小心一点,我们大家等着你!要是有幸能活下去,我一点去投案自首,再也不出他妈的海了!”
冯厝点点头,又摇摇头,指着聂长生道:“现在开始,他是你的老大了。”
“不,”中年逃犯表现得很硬气,大声道,“一日是老大,终身是老大!老大,别说丧气话,我们等着你凯旋回来!”
“死胖子!”冯厝笑骂了他一句,转而再对聂长生道,“聂先生,我有个养女,今年才五岁,她跟我妈住在一起,你以后得空了,替我看看她们。”
在场的除了范丹斯和那几个船妓,剩下的都是华人,听出了冯厝这是在交代遗言了,个个脸上露出哀戚的神色,几个平素跟冯厝很好的船工也上来跟他拥抱,赐福。
“你自己的女儿,自己养!”聂长生拉住了冯厝的手臂,一丝不苟地道,“我只有一个养子,今年十三岁了,他吃过苦,会做饭炒菜,喜欢小猫小狗,非常调皮捣蛋,学习成绩不怎么理想,你得空的时候就陪他遛遛狗,玩玩游戏,或者说说你的经历……”
冯厝沉下脸,打断他的自言自语:“我最讨厌熊孩子了!”
那个年轻人不知道聂长生是冯厝任务的保护目标,打圆场道:“你们都别吵了,我们三个一起去,行不行?”
“不行!”两人异口同声地否决了他的话,不服输的试图用眼神说服对方。
两人正相持不下时,警报扩音器再次响彻头顶。
“这里是XXXXXXX海军,船上的人听着,放下机械,走出船舱,我们不会伤害任何人!我们绝不伤害任何人!”
以上的话是用英语和汉语不断重复的内容从扩声器里传来,二等舱里的人喜出望外,纷纷抱住身边的人,喜极而泣的眼泪哗哗不停地滚落。
“老大,老大!救援队,是救援队!我们的救援队到了!”中年逃犯兴奋地叫道。
大家都忘乎所以的相互庆贺起来,那几个船妓更是载歌载舞,甚至有两个太嗨的开始脱起了衣服,仿佛从屡屡阳光穿过万丈深渊,投射出一片暖意普照在漆黑的大地上。
只有清醒着的人敛着眉,看着他们又笑又跳又哭又骂。
“你怎么看?”冯厝问。
“他来了。”聂长生低下眼,握着枪的手颤动着,一手润润的汗渍。
“什么?”冯厝不敢置信他的态度变化这么快,明明先前还很笃定来的人不是救援队。
“他来了。”聂长生抬起头,眼里是不可置疑的目光。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甲板上的情形,可一个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呼喊却渐渐响彻在耳边,那么的近,那么的急,那么的清晰。
“师哥。”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用这么亲昵而暧昧的称呼喊他。
聂长生还记得,那个半路转学过来的人,是那么不情愿的承认他是他的“学长”,理由是“明明小我一岁,好意思做我的学长?”
“我比你早在这里学医。”他还记得当初的自己这么回答。
“那也不行!”那人似乎还带着一点不服气的情绪。
“随便吧。”那时刚好上课了,聂长生也便没有坚持,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多么小的一件事儿,他摊开记笔记,开始记录笔记。
“随便也不行!”不料那人却不依不饶了,抢过了他的笔,玩起了转笔。
“那你想怎样?”聂长生看了他一眼,拿出第二支笔,继续写笔记。
“啧!”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是讲台上的卞教授却点他的名了,还问了一个较为刁钻的问题为难他。
当然,那个人不仅没有出糗,还获得了全班的鼓掌称赞,就连很少表扬学生的卞教授也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孺子可教”。
于是关于“学长”的争执就搁置了下来,直到两人一起度过了许多个日子,直到彼此的了解加深了许多,直到新的一年里,又涌进了一批新的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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