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没有关系,锥生零握了握拳,慢慢地笑了起来,无论怎样都是他的兄长。他的哥哥,会对他说“杀戮不适合零,所以你的仇,我来替你报”的哥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令他安心的所在。
“哥。”锥生零痴痴地望着少年的侧影,忽然开口喊道。
“什么?”鲁路修闻言从习题集里抬起头,有些疑惑地望过来。
“没什么,”锥生零浅浅地笑起来,平时总是冷冰冰的表情因为这抹笑而染上了融冰的温柔缱绻,“只是想叫你一声。”
鲁路修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零刚刚出神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可是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是这样的反应,他刚刚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你在想什么啊?”伸出一只手指,屈起来敲了敲锥生零的额头,鲁路修唇角的弧度轻松悠闲,“你落下那么多的课程,补课的时候还不好好听,考试的时候不及格怎么办?”
“不会的,”锥生零用眼角扫了一眼桌子上摊开的课本,轻轻撇了撇嘴,“反正也不难。”
“那这些错题是谁做出来的?”鲁路修挑挑眉,拿起手上看着的习题集将上面红红的叉子指给他看。
锥生零不说话了。
鲁路修看着他沉默的样子,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他是知道的,锥生零并不是真的不会,这些东西即使他没有上课听讲他自己课下看书也能看懂。之所以会把这些明晃晃的叉子拿给他看,不过是想别扭地找个“不得不来找哥哥补课”的理由来接近他,和他多相处一会儿罢了。
真是的,以前怎么不知道洛洛这么别扭?鲁路修好笑地轻轻摇了摇头,眼神渐渐沉了下来,有些心疼地伸出手触了触锥生零眼下淡淡的青痕。
“很累吧?”锥生零抬起头,鲁路修伸出手轻抚着他的眼睑,脸上的神色有些心疼,“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没关系。”唇角不自觉的上扬,为了面前的哥哥此刻眼底的心疼,锥生零眼神柔和望向那片深紫,任由自己沉溺在那片以他而起的温柔中,“我不累。”
“你可以不做风纪委员的,零。”鲁路修收回手,眼神渐沉,声音很轻,“你没有这个义务。如果是因为黑主灰阎当年收留你的恩情,我有足够多更好的方法还给他,不需要你这样耗费心力。”
锥生零却摇了摇头,看向鲁路修的眼神很是认真:“这是我自己选的,哥哥。我自己选择成为黑主学院的风纪委员,所以无论怎么累也无所谓。真的,不是为了黑主灰阎,只是因为……我喜欢。”
“是吗?”鲁路修沉默片刻,他看得出锥生零眼底的认真,“不过,零。”
“什么?”
“你是因为自己,还是为了黑主优姬?”
一针见血的问题,完全没有给锥生零回避的空间和可能。在直直注视着他的那双深紫瞳仁里,没有任何撒谎的可能。
锥生零微微睁大了眼睛,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张了张口又闭上,锥生零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次睁开眼睛时多了一丝迷茫和恍惚:“我……不知道。”
“……是吗?”鲁路修看着他,声音里多了某种沉静,“没关系。”
一只手抚上锥生零的头,轻轻揉了揉他柔顺的银发。鲁路修弯下腰,近距离看着面前的那双眼睛,眼睛里是安抚的轻微笑意:“你可以慢慢想,不用急。至于风纪委员,只要你愿意,就继续做下去吧。”
没关系,如果有一天你想清楚了自己想要什么,无论是黑主优姬还是其他什么,我都会帮你。
还是看着他眼底的青痕很碍眼,鲁路修微微皱了皱眉,有些踌躇地看了看他。
“哥?”一直仰着头看着他的锥生零察觉到他的犹豫,歪了歪头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零,”鲁路修看了看他,有些犹疑地问出口,“你要不要……转到夜间部来?”
锥生零一愣,瞳孔微微收缩。
鲁路修注意到他的反应,顿时有些后悔,立刻开口解释:“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你转到夜间部的话会方便很多,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很难好好休息……”而且,他们也可以更加经常地见面。
“不用了。”锥生零斩钉截铁地拒绝道,眼神坚定,完全没有妥协的可能,“我想呆在日间部。”
“……嗯,也好,你喜欢就好。”鲁路修反而松了一口气,“你不要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锥生零轻轻扯了扯唇角,他明白鲁路修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单纯不想他那么累,并且能够和他有更多时间相处。可是,只有这一条,他无论如何无法接受。
即使他已经认可了那些混乱的记忆,即使他隐隐承认了自己曾经是一个名叫洛洛的少年,即使他已经有了鲁路修这个足够令人安心的兄长。
可是,作为锥生零而成长的那些岁月同样不是假的。
他忘不了父母倒在血泊中的惨状,忘不了吸血鬼隐隐带着寒光的獠牙和它刺进脖颈肌肤的痛楚,同样忘不了一缕站在仇人身旁古怪快意的笑容。
那些惨烈的过去和刻骨的仇恨镌刻进他的生命里,造就了到今天为止的锥生零。他不能否认,也无法摆脱,只能继续背负。他痛恨纯血种,痛恨吸血鬼,痛恨这个不公的世界。即使有了鲁路修,依旧无法阻挡这种流淌在血脉中的恨意。
不自觉地抚上颈侧的繁复纹章,锥生零垂下眼睛,浅淡的紫眸清冷冰凉,其中汩汩流淌的恨意令人心惊。那是用血刻进去的仇恨,再也无法洗刷干净。
鲁路修望着他,眼底渐渐弥漫起心疼和自责。
是他的错,他花了整整十年才找到洛洛。是他的迟到让洛洛独自一人在这里长大,是他的疏忽令那些惨烈的过去深深刻进零的生命,是他的缺失造就了如今的锥生零。
“零……”
鲁路修的声音仿佛他正遭受着和他同样的痛苦,锥生零抬起头,对方的手指拂过他的眼睛,手势轻柔,仿佛触碰着珍爱的宝物。
不要这样,我会心痛。
我明白仇恨会对一个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这样的刻骨仇恨会扭曲你的心,会蒙蔽你的眼,会让你变成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不再温柔,从此缺少了欢笑和快乐,它会剥夺你再次获得幸福的可能。
我曾经被鲜血染红的生命,那些疯狂而跌宕的命运,我不想让你尝到同样的滋味。
“不用担心,”锥生零仿佛看懂了他眼底的担心,伸出手按住了在自己脸颊上游移的手,轻轻地蹭了蹭,眷恋而依赖,“不用担心。”
他重复着,想要尽全力抹去鲁路修眼底的悲伤和担忧。
不用担心,我有你,我有哥哥,这就足够了。
即使遇到再怎样惨烈的事情,我还是有你。
鲁路修看懂了他眼里说不出口的话,轻轻地笑了。清浅却极度温柔的笑容,融尽了最柔软纯净的感情,眼角眉梢的幸福和快乐几乎要溢出来,将原本就精致的五官映衬的几乎令人目眩。
锥生零几乎看呆了。
鲁路修俯□,轻轻地将呆呆看着他的弟弟抱进怀里,慢慢收紧双臂,将头埋进锥生零的颈窝,轻轻地闭上眼。
很难形容心底的那种感动,鲁路修深深地呼吸,鼻息间充盈着锥生零身上清淡好闻的味道,鼻尖汹涌而上的酸意连他自己都诧异。
这种将他视作一切的依赖眼神,眷恋着他,全心全意地信赖着他的眼神……多久没有看到了?
不是不怨的。
当娜娜莉被修奈泽鲁几句话就站在他的对立面的时候,当她亲手按下射向他的爱之女神弹头的发射器的时候,当娜娜莉在他身后哭着喊出“哥哥是恶魔!卑鄙!无耻!”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有多难过。
他不怪娜娜莉。娜娜莉还小,当然不会是修奈泽鲁的对手,被对方蛊惑也是正常。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当他彻夜在冷冰冰的机械的陪伴下孤单地研究着战略地图,一遍遍地反复推敲着以生命来献祭的零之镇魂曲的时候,他也会想,娜娜莉会不会在心里有过哪怕一瞬间的犹豫?
整整十多年的相依为命,只想换你哪怕只有一瞬间的信任……都不行吗?
没有人知道当他听到娜娜莉倒在他身后的地板上,那种发自内心的怨恨和诅咒时,心底那种空荡荡的感觉。
一直以来坚持着的信仰崩塌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
没有关系,他抚着心口这样告诉自己,总有一天她会明白,总有一天她会知道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想给她一个能幸福生活的温柔世界。只要娜娜莉能生活的好,一切就都值得。
可是心底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声音说,只可惜那一天,你再也看不到了。
零之镇魂曲。
娜娜莉想要的温柔的世界,以魔王鲁路修的生命为祭,用背负着的最沉重的千古骂名为其打下最坚实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