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忠亲王是养在太后跟前的,虽说不是亲生,可因着当初皇太子刚刚被上皇带去教导,不能日日承欢膝下,太后正是心下孤苦之际,那义忠亲王又是个和柔会讨巧的性子,所以这太后对她自己的大儿子倒还不如这个养子亲近。所以义忠亲王离开时,上皇对徒泓变得冷漠表面上也有这太后不少的功劳,是以当初徒晏有意无意的给她漏了一嘴,说义忠亲王的女儿找到了,便叫她一直放在心上,然而这几年过去又没了音信,却是时日越长就越叫她想得多。
徒泓沉吟半晌,终于道:“那女孩子被宁国府里悄悄的收养了去,先是安排在外头,后来当儿媳娶回去掩人耳目,只那当家的一人知道此事。这还……”
“既如此,快传她进宫来叫我见见。”太后打断道。然而看徒泓眼皮子一直耷拉着闷闷的样子,见他又不肯说话了,终于冷笑道,“果真出事了?”
“先二皇叔一步便去了。”徒泓声音低低道。
太后静静的沉默半晌,突然疑惑的望住徒泓,声音冷冷道:“元春那个贱人干的不成?!你跟我说实话,你二皇叔是怎么去的?”
“皇祖母。”徒泓无奈的憋出半晌,道,“都过去这么些年了,是孙儿今个儿嘴碎,您别往心里去,那小公主虽然去了,可也算风风光光的入了土,咱们便叫她安生了罢。”
太后听了这话笑了起来,道:“这一句倒像老九,也难怪你俩处得好,罢了,看你这样子哪像个当皇帝的,你去忙吧,我心里有数。”
太后打发了徒泓离开,一个人静静的沉默着,徒泓小时候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若说她一手带大的孩子,那义忠亲王到身边时已有五六岁了还不算,也就是一个徒晏和一个徒泓。这两个孩子却是禀性大不相同,徒晏性柔韧如丝而徒泓性刚坚如石,极是相投,所以他们打小便情分不同别个。不过若说性情,这两个孩子却是各有其长,像那徒晏叫她烦得不耐了就不肯到跟前来,懒懒散散的叫人无奈,而徒泓却是个极有决断的,他若觉得该忍下去,甚至能忍一辈子。
当初看那皇后是个好的,温柔端方又识大体,然而果真是不论什么样的人,只要在这皇宫里坐下来,就有了别样的心思。太后倒是不怕她有心思,有些手腕才能笼住这后宫,当年上皇刚刚立她为后时何其艰难?若不是他们帝后一心,哪里还能有今日?但是皇后若干生出旁的心思,那就不可饶恕了!
那元妃突然巴到皇后的枝儿上,太后本就怀疑过,如今倒是透了,皇后是静太妃的小侄女儿,静太妃又是忠顺王徒炅的生母,这母子二人合起来推倒徒旻,按到徒泓头上又招出她和上皇对皇帝不满,这一招栽赃嫁祸倒是用得极好。那徒炅惯来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却不想最会背后捅刀子,皇帝念着皇后是她看好的人,又是一国之母,是以从不肯多说,然而帝后不合之事可大可小,只怕这几年过来都已是“相敬如冰”了吧?若不是她逼问,这事还一直被瞒在鼓里呢。太后觉得她放手实在太早了,这后宫里的事到底还得照应一二,皇上还小呢,他需要她做主。
若说,太后的性子倒是更多的传给了徒晏,最是个心里放不住事的,她不像上皇凡事思前想后,要里又要面儿,她是只要心里想通了,出手最是凌厉的,甚至不怕被所有人相疑,只要她觉得应该。徒泓当初把徒旻扔到金陵,太后虽说心里不痛快可也是能理解的,徒泓是个小皇帝,身边群狼环伺他迟早不能坐以待毙,所以想要有所成,这些个皇亲老臣的都得削一削劲头,这也是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然而徒旻的死却叫她一直耿耿于怀,觉得徒泓当了皇帝竟是变了,如今水落石出,她倒觉得又宽了心,她一手带大的孩子,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还是明白的。
接下来不到两日,凤藻宫和钟粹宫先后出了大事,贤德妃坐胎七个月的孩子,眼看都要生了却因吃错东西没能保住,而小皇子贪玩儿不慎落水更是差点丢了性命。两件事情先后而至,整个后宫一时人心惶惶,宁寿宫里很快传出一道太后的懿旨,皇后为后不能做天下表率,一个后宫都打理不好,为妻不能替皇上分忧,连个儿子都带不住,实在叫太后失望之极,皇后的能为叫人质疑,这后宫的事情还是由旁人打理吧。
皇后一朝凤印脱手,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太后对她一直极好,这突然出手竟叫她措手不及。然而事至如今她又无可奈何,一直把持着的权柄竟然就这么落到了那怡妃和贤德妃手里。怡妃也罢了,这贤德妃真真是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长成了,连她的东西都敢抢!
却不说这后宫里一朝事发,无声息的酝酿起一场天变,再说这三年一度的会试终于到了,京城里举子云集,便连市场上卖玩意儿的小商贩都爱议一议此事。
这一届的主考是文渊阁大学士赵殷,两名副考一个是国子监祭酒,建元四十八年的探花尚荣(建元为上皇年号),另一个是通政史司贾雨村。这贾雨村不是别个,正是当年林家在扬州时做了黛玉一年西席之人。当初贾雨村北上找了贾政谋职,很快做到了应天知府,一呆便是三年,那年徒泓打扫金陵,这贾雨村便被调回京都,官职再升做了通政使司,如今皇上叫他主持科考,便又赐了翰林院侍读学士一职。
闲话不提,且说十来日很快过去,放榜日随后便到了。林微自是榜上提名,考得了第七名的好成绩,那甄家的宝玉也不负甄应嘉厚望,考了九十三名。然而不同两家的欢欣,贾府里却是愁云惨淡,入场的宝玉和贾兰竟是双双落了马。
此次会试取中一百三十八名,三月初一当庭策对,林微苦读八年,终于等来了这一日。
江南和林信兴致勃勃的扒着榜,从第一个看到最后一个,终于被人拍了肩头。江南回过头来,看到却是贾宝玉身边的培茗,刚要开口便听他道:“你家大爷在最前头呢,你跑来这里能看到什么?第七,我一来就看见了。”
江南咧咧嘴,自然不敢说我在找你家宝玉的名字,只问道:“大概是我看漏了,宝二爷考了第几?”
培茗木着脸道:“还没找到,你一直在我前头挡着,我早就想拍你了。”
江南还有一行没看下来,忙拉了培茗到身边,道:“我先看到最后,再去前头找,一起一起。”
培茗叹口气道:“算了,你自己找吧,我都看了三遍了。”
看着培茗和贾府的管家离开,江南也同林信回了林府去,当初听说贾宝玉头一场就病了,第三场考下来都是抬着回去的,没想到还是没点上。那贾宝玉最是个聪慧不俗的,这事在京城里都有不少的人知道,就连江南在外头溜达的多了,也不止一次见过那贾宝玉做的诗词,清灵通透字句华美,他看着连他家大爷都是不能比的,不曾想这次竟是没能考上,看来这身子也是很重要的。
殿试这日,林微一早便进了宫,这皇宫他也来过许多次了,所以直接就去了保和殿,却不想皇上竟然比他更早。
徒泓见林微来得早,目光一直跟着他到了位子上,方对身边的赵殷和贾雨村道:“朕看这次年轻人不少呢,年少有为好。”
赵殷:“……”皇上你不用做戏给下臣看的,都你亲点的驸马爷了还用装不认识吗?
贾雨村道:“皇上便是天下士子的楷模,看着这些年轻人,臣等也觉心下快慰,这是我朝万世昌盛的奠基呢。”
徒泓哧哧的笑了起来,下意识的看了贾雨村一眼,道:“贾卿果真是个会说话的。朕看人都来了,早些开始吧。”
于是太监夏守忠取了名单一一点唱,看果真都到了,便有小太监发了题目下去,下面便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琐碎之声。随后赞拜行礼毕,一百三十八位贡士各自落座开始策对,这一百多人的大殿上竟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直到过了两个多时辰,将近晌午时,林微终于提了笔。那皇帝看着这些士子,或愁眉不展心绪不稳,或抓耳挠腮沙沙写字,正觉得无趣,见一直静坐不动的林微终于后知后觉的动了,便伸了脖子看他铺好题纸、沾墨、落笔一气呵成,继而果真走笔如龙极流畅的写了起来。
徒泓蹙眉看了会子,觉得看不大清楚,于是起身悠悠然下了殿走入场中,人家不都是先写好了修饰一番再往上腾的吗?这小子敢直接落笔,心内竟成了?回去得叫皇叔教导教导他,不对,皇叔都不知道这策对该怎么个写法,之前都没想到再扔他往西山书院里去锤炼锤炼。
于是接下来,赵殷和贾雨村极为无语的看着他们的小皇帝在林微身边走过来一趟走过去又一趟的折腾,都很想提醒他一下这样其实不大好,极影响林微发挥的。
然而徒泓几次都没看清林微写的啥,再凑近些看一眼,就见林微随手扯了一张闲纸过来,从上头大大的画了两条暴怒上挑的眉毛加一张抿成一线的嘴。徒泓咧嘴笑了起来,觉得这个小人儿挺好,于是拿起来看了看,悠哉的回了殿上,终于又坐下了,林微的耳边终于再次恢复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