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心里一动,自然想起了当年的旧事,听贾琏这么说了才觉得这林微实在是个多心记仇的,竟是就这么生分了去。便听贾琏又道:“同他那先生比起来,人家开始还不是没什么情分的,可是又如何?薛大傻子上一回街都能碰上他二人在一处,你想想人家私交该有多么亲厚?如今也别舍不得那张字画,叫我说看着林表弟同那王爷的情分,日后用得着人家的时候只怕少不了,到那时再想着亲近,恐怕没人给咱们这个机会。”
王熙凤听贾琏说的在理,到底软和了下来,道:“我不说你什么,你只去试试能不能从父亲手里要出来吧,父亲最爱那些个奇巧玩意儿了,他若肯给你你爱送谁送谁去。” 王子腾山东赈灾三个多月,刚刚回京并未多久,时任兵部尚书。
贾琏笑道:“我自有道理。”
当晚贾琏便往王子腾府上去了一遭,竟是真将那字帖求了来,第二日果然派他贴身的小厮送到了林家去。
然而薛蟠脸上被一层层裹起来,是再不肯出门子了,整日里在炕上憋着哼哼唧唧闹得众人不得安生。薛宝钗过得一宿静下心来,总觉哪里不对劲,一个个细问过之后,终是从那小厮口中得了贾琏的话。
那小厮只说贾琏白日里就应了去想办法的,然而一直没有动静,薛宝钗听着蹊跷,心里到底不能安下来。别人也罢了,那王爷之辈岂是他们这等人家招惹得起的?想来王夫人来看时那义愤填膺的样子不似作伪,怕也是不知道的,只是不知贾琏到底做了什么打理?薛宝钗思来想去,心里不能肯定也不忍同薛姨妈说了平白的惹她难过,是以两日来终是出了梨香院,独自一人往王熙凤院里去了。
此时贾琏并不在府中,王熙凤又在贾母处伺候,屋里却是只有平儿在做女红,见是宝钗进来不免有些惊异,放下手里的活计立了起来,笑道:“宝姑娘来了,宝姑娘屋里坐,薛大爷如今可好些了?”
“已是上了药了,可是哥哥一整日的喊痛,我和妈也是没法子,不过暗暗抹泪罢了,遇上那奸恶之人,也是哥哥的劫运。平姐姐做什么呢?”薛宝钗进了堂屋里和平儿挨着坐了,接了她手里的活细瞧,展颜道,“平姐姐好巧的手艺,真真叫人看着眼热。”
平儿见宝钗虽是两眼红红,却依旧端着同她说话,到底打心里佩服她稳重,道:“宝姑娘谬赞了,听你这么说,可是知道是谁干的了?怎的偏碰到这样的人,便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拿他没法子了不成?好没道理。”
薛宝钗叹口气道:“到底什么人干的我又哪里能知道呢?唯有在哥哥跟前陪着笑哄他一哄罢了,对了,我听说昨儿个琏二哥从我们那边回来,就同着凤姐姐急急的去了林家,可是为着哥哥的事吗?”
贾琏和王熙凤对去林府的事情表现得极为隐晦,平儿心思何等剔透,知道他二人定是瞒着事情,也便不肯多问了。所以此时宝钗提起来,平儿微微一愕便将两个事情想到了一处,不过继而就回了神色,笑道:“那会子我正在三姑娘那坐着呢,回来之后二爷和二奶奶才先后回来,我也没多问,却不是从你们那来的吗?到底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他们说你哥哥伤了我才问了一句子。”
虽说平儿说话细致,到底薛宝钗却是看到了她那愣怔的神情,心下也便越发的笃定了,如此说来必是去了林家,那也罢了,却又因何瞒着她?
薛宝钗略坐了坐,借口等不到王熙凤便辞了去,却是疑心重重的来了王夫人处,一边走却是一边想着心事:听那小厮话里的意思,贾琏说哥哥惹了那睿王爷,若真是如此,他不该是同着妈和姨妈商议一番该如何的吗?怎的自顾去了林家到这会子都没提过这事?看那平儿的意思还正经瞒着她呢,莫非……
薛宝钗目光一暗,心里已是有了个模糊的影子,然而这事思来想去不能往深里打探的,直到闷闷的走到王夫人院外时方眼前一亮有了注意,于是转身回了梨香院去。这两日因着薛蟠卧床,薛姨妈日日在跟前守着,倒是一直没出来过,薛宝钗回了屋,只叫莺儿去请薛姨妈来。
“我的儿,这才刚出去,怎的急急的又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了?”薛姨妈进屋见薛宝钗脸色凝重,不由问道。
“妈,出大事了。”这会子薛宝钗心里已是确定了八=九分了,便把小厮的话对薛姨妈细细说了一遍,道,“我看平儿那神色到底不对,只怕琏二哥瞒着咱们做了什么也未可知,若哥哥真是惹了那睿亲王,老太太那里怕是躲着还来不急呢,我看他们这么处,只怕是叫我猜中了。”
薛姨妈听了心下震惊,到底不能信的,只道:“琏儿真是那么同人说的?咱们知己的亲戚,我觉着不能,你不是听岔了吧?”
薛宝钗道:“刚我往凤姐姐屋里去,刚问起琏二哥可是同凤姐姐去了林家,那平儿就变了脸色,还拿话敷衍我,再不能岔的。”
薛姨妈倒吸口气沉吟下来,良久方哽咽道:“这可如何是好,怎的竟闹出了这么些糟心的事端来?”
“妈别难过,我刚刚琢磨一番,心里有个想头,妈听听可还使得?”薛宝钗道。
“你快说来。”
“昨儿个姨妈一直在咱们这儿,我想着那老太太必是瞒着她的,这事儿若是叫姨妈知道了,便是为着面子也不能不帮咱们的。那日我在姨妈那坐着,刚好林家姐弟也去了,姨妈还当着我的面说起了建园子的事,说府里如今出项太多周转不过来,还亲口同那姐弟俩借银子了。虽说姨妈没同我这般正经的提起来,可是有他二人在跟前,我也不好一推三二五的什么也不做,便应了姨妈回来同妈和哥哥商量商量助她一助。”薛宝钗道,“如今既然遇上了这事,不若咱们给姨妈撑一撑,依着姨妈那性子,必是不会推了咱们的资助的,到时候再备了礼叫琏二哥往林家去说说情,不定就成了。只要咱们不提琏二哥瞒着的事,姨妈怕也不会多想,既然接了咱们的好处,帮个小忙她也必不好推脱的。”
薛姨妈听了这才舒了口气,想起薛蟠一声声的痛苦呻=吟,那眼泪不觉又垂了下来,摸摸薛宝钗的脸叹道:“我的儿,难为你想的细致,就依你说的吧。可惜我儿不是男子,否则妈也不需这般艰难了……”
“妈……”薛宝钗依偎进薛姨妈怀里,想着荣国府里做的那事心下也觉凄凉,然而如今又离不得他家,想起薛蟠不争气也是一阵难过,又道,“还有舅舅那里,我之前还记得,舅舅同那林家老爷关系原是极不错的,说这次往山东赈灾还是那位王爷一力保荐的,妈也可以往舅舅那里说一说,舅舅若肯给说两句好话,说不准能顶大用呢。”
薛姨妈的一颗心这才落到了实处,长吁短叹的道:“我的儿,亏你想得周到,只盼着这事儿能安安静静的落下来吧。”
不说这母女二人如何彼此宽慰,只说两人一番合计,薛姨妈狠狠心割肉一般到铺子里支取了三十万两的银票出来,当下也不敢耽搁便到了王夫人屋里,见这会子恰好没旁的人在跟前,忙道:“姐姐做什么呢?”
王夫人见了薛姨妈来,不免一怔,道:“刚从老太太屋里过来,正想着过了晌午再去你那看看蟠儿好些了不曾,你怎的这个时候却过来了?谁在跟前伺候着呢?”
“宝丫头看着呢,姐姐不需担心,好不好的也得一日日熬,不过是身子挨些折磨罢了。也是他该有此劫,因着这事日后若能学乖了,说不得也是我的福气。”薛姨妈叹道。
“妹妹怎的说这般丧气话?事情总能水落石出的,你这么唉声叹气的,倒招得我难过。”王夫人抚慰道。
薛姨妈苦涩的笑笑,道:“不说这些,我过来是有正经事的,那日宝丫头回去说起姐姐为着建那园子操碎了心,手头上也紧巴巴的,我还同蟠儿商议了给姐姐凑点银子使唤,结果昨儿个蟠儿出了事,我这心里一急倒把这事忘了,刚刚铺子上大掌柜送了银票来,我才又想起来,想着姐姐急着用的自是不能耽搁,便亲自送了来。这是三十万两,铺子里周转的钱银都在这里了,我想着那买卖之事一季半季的也不过是亏损点罢了,大姑娘归省之事却是正经的大事,姐姐便先拿了去支应吧。”
王夫人一怔,心下却是暗暗喜悦,正经没想到这个一贯抠门的妹妹这次竟是大出血了,连那脸上都忍不住现出了喜色,伸手便接了,道:“妹妹有心了,为着这事,这几日正经愁得我睡不好呢,这可不是雪中送炭吗?”一边说着一边忙叫人进来写了条子给薛姨妈留凭据,又是好言好语的谢了薛姨妈一番。
薛姨妈叹道:“我一个内宅的妇人家,又不能抛头露面的,只能在这上头给姐姐帮衬一下罢了,不过蟠儿的事情还是要琏儿多多上心的,我昨儿个听姐姐提说蟠儿是同林家哥儿起了冲突,心里到底放不下,早上又找那几个跟着的好好的问了,说果真是那林家哥儿。”
王夫人听了怒道:“竟果真是他!我一直看着林家那小子就是个刺头,不曾想竟是连亲戚的情分都不看,便是蟠儿说话不当头,也不能这么有仇似的下死手,他眼里还有没有我们府上这门外家了!罢了,妹妹莫要气恼,我这就叫琏儿去找那小子讨说法去,定叫他给蟠儿侍汤奉药的养好了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