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的风很大,不知什么时候夹杂了细碎的雪沫,打在人的脸上冰冷、疼痛。但白玉堂却完全感觉不到,因为此时他的灵魂都已经因仇恨和怒火而燃烧起来。
举起手中巴陵的人头,白玉堂一脚踏在城垛上,他灌满内力的声音顺着风声,传到城墙内每一个正在拼杀的士兵耳中。
“巴陵已死,尔等当自强自救!杀辽兵,保卫家园,包围你们的家人!活着回去!!”
白玉堂的高声呼喊并没有华丽的辞藻,他也没有进行苦口婆心的劝说,只是直截了当的陈述了眼前的事实,但是,这却比任何语言都有用。他们要活着回去,他们要回到家人的身边!巴陵死了,他们只能背水一战兴许尚且有一丝生存的希望!
经过方才的内讧,龙麟军死了几十个兄弟,而守城军的人折损虽多,但白玉堂并没有命令龙麟军对他们斩尽杀绝,所以统共还剩下了两万多人。其余的,若是死了便就地掩埋,没事的伤兵则暂时安置在一旁的空仓库里。
看着下面闻讯赶来的几个龙麟军将领有序的将剩下的守城军编队整合,白玉堂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外面是随时会发起进攻的辽军,铺天盖地就像黑色的潮水淹没了大地;里面是一群等着他保护的太原城百姓和十万跟着他出生入死的龙麟军将士。
寒风卷起更多的雪沫,刮得又更猛烈了一些。他的发、他的铠甲都沾染上一层薄雪。白色的雪花粘在随风飞扬的一头银丝上,天地苍茫中他的身影竟有些萧索,而扬起的大片白衣则让他有一种随时就会凌空而去的错觉。
在看到展昭被蓝天凰掳走的那一刹那,他的心起先是紧揪着差一点就跟着追过去,但脚步一顿,他却没有继续追,心中反倒忽然有了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知道蓝天凰劫走展昭的目的,所以并不担心他会害了展昭的性命,相反的,为了腹中的胎儿,他必须将展昭保护的一根汗毛都不能少。
短暂的分离,是为了让我们能更好的再一次相聚。
有时候有的事情,不能逃避,那么就只能面对,有的命运不能理清,那么不如斩断。他们和耶律宗真之间的新仇旧恨,于公于私,这都是个一次性解决的最好时机。不管是你死还是我活,他都希望就让一切在这里终结。
“将军!”
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袁西经已经站在眼前。
看着眼前的白玉堂,他的身上已经沾满了莹白的雪沫,连平时隐藏在头盔里的白发此时也任其在朔风中狂乱的飞扬着。袁西经忽然有一种错觉,似乎白玉堂整个人就要溶化在这漫天飞扬的雪沫中,分崩离析一并消失。
甩了甩头,白玉堂已经拢好发髻重新戴上头盔,将所有的表情都隐藏在银色的面具之后。
“辽军果然以为我们会从北门疏散百姓!依计行事!”面罩下露出的半张脸上,白玉堂露出一个有些残酷的笑容,这是袁西经第一次在这种时候看到白玉堂在笑,心中那种他即将离开的感觉更甚。但军令不是儿戏,心中隐隐有着不安,但他仍旧立即转身执行命令去了。他走后,白玉堂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又盯着只有乱雪纷飞的黑暗虚空中看了好一会,才转身匆匆的奔向他的战场。
*** *** ***
轰--!
轰--!
轰--!
沉重的檑木不断的撞击着东、南、西、北四道瓮城外的城门。包着铜芯的巨大木门厚达六尺,但每一次受到撞击的时候,便簌簌的落下一大片木屑。燃烧着火焰的赤炎狼头每在城门上撞一下,都能留下一大片烧灼的焦痕,蛛网状的细小裂缝也从这个黑色焦痕的中心不断扩散。只要再过半个时辰,这些曾经千锤百炼的城门,就会坚持不住。
耶律宗真看着眼前太过安静的太原城,眉头紧皱。
他知道昨夜龙麟军才从北门突破进入城内,而原本围困在北门外的狼兵则被他一把硫磺火烧得一干二净。想不到过了几年再次和白玉堂在战场上遭遇,自己心中除了对他的恨意,竟还有那么一丝兴奋,毕竟当今世上要找到一个和他旗鼓相当的对手,也不太是一件容易的事。而能在战场上最终将他们的恩怨一笔清算,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决战之地。
皱着眉头瞥一眼在一旁的蓝天凰,他正不知在展昭身上捣鼓什么。这个比自己更将人命当成草芥的蓝天凰当初找到自己的时候,证实了自己一直暗中监视查哈特和父皇所进行的秘密,那就是父皇竟然听信国师的谗言在追求长生不老的方术。他起先对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几乎等于无稽之谈的丹药嗤之以鼻,但是直到见到蓝天凰,见到蓝天凰亲手杀死了他的士兵又喂下去行尸蛊,那死去的士兵竟还能站起来就像一个行尸走肉般甚至不畏刀剑、只懂得在蛊母的控制下不断战斗后,终于相信了。
只是蓝天凰开出的条件,是要让自己帮他得到炼制长生蛊最后的药引--展昭,而他则帮助自己弄死白玉堂后,两个人一拍即合。
长生,这是世人尤其是帝皇自古以来就不断追求的梦想,蓝天凰恐怕对自己也多有防备,但是现在他还必须在自己的庇护下才能逃过白玉堂的追击;而自己除了要依靠他制造更多的狼兵和行尸,对他一出手便能将人化成尸水的阴毒手段也颇为忌惮,所以虽然二人各怀鬼胎但目前仍能相安无事。
“蓝天凰,你不是说巴陵已经叛变,但为何却又将他杀了?”
“桀桀桀桀,耶律大王,巴陵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他不但妄想对长生蛊分一杯羹,更不肯将太原城的军事布防图和白玉堂的计划交给我,死不足惜!”
“哦?他知道我们今夜就要攻城?”耶律宗真对那个长的和老蛇一般的巴陵将军甚是厌恶,被围困在太原城内还敢和自己谈条件!用白玉堂和展昭的命,来换他自己的命和太原城?做梦!这太原城自己费了许多功夫,势在必得,至于白玉堂和展昭--看了一眼昏迷在羊皮地毯上的人,等蓝天凰取出药引,他们都一定要死!
外面檑木的声音已经响了好一阵,莫不是白玉堂慌了阵脚,疲于应付今夜突然的夜袭?不,那白玉堂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自己就曾经在泗水关吃过他不少亏,尤其是他手下的那群龙麟军,至今仍旧令人非常忌惮。
但是他却又胸有成竹的一笑,先不说他们双方兵力悬殊,就算白玉堂这一次弄到了专门对付狼兵的硫磺火,但是他的狼兵就像草原上的洪水,他烧得过来吗?每一次战斗没有打到最后,就不会知道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螳螂捕蝉,到底谁才是最后的黄雀?而自己不但是黄雀,更是可以吞噬掉他这只小鸟的雄鹰!看着一旁神情痴迷得已经近乎妖异的蓝天凰,他脸上的笑也在火光中扭曲起来。
太原城内。
相比起城外战鼓喧天、檑木震响,城墙内异常安静,甚至能听到战马急促的呼吸和风雪不断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所有的老百姓都已经被从家里赶出来,集中在北门,白玉堂在赌,他相信巴陵虽然想要自己的命,但从他一直坚守着太原城这一点看来,他的私怨并没有影响他作为一个守城将军的责任。
胯下的飞龙似乎有些急躁,拍拍脖子让它安静下来,白玉堂面色冷峻,心中却有些微微发苦。
若是自己也能和巴陵一样自私,那该多好?
他早已将战事结束后需要呈交给朝廷的报告书写好,巴陵虽然对自己有太多的私人恩怨,但作为一个守城的将军,他已经做到了他所该做的一切。接下来的一切,就是自己的了。
为了能救活更多的人,自己将变成地狱的恶鬼。
为了守住太原城后的大宋河山,他将不惜一切代价。
猫儿,幸好这一切,你都不会看到。
展昭觉得自己的意识,就像泡在一汪水里,整个人不断的下沉、下沉。水底下是一片见不到底的黑暗,黑暗中不断有什么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但却被水波阻隔,他无论如何都听不真切那个是什么声音。
哗啦、哗啦--,这水不是冷的,展昭渐渐觉得身体越来越热,就好像泡在一池温泉里。随着身体对热源的感觉,他的五感也渐渐恢复,那缥缈悠远的声音,他终于听清,是一个婴儿不断的哭叫,这哭声钻进他的脑海中如此真实,似乎并不是在做梦。
但除了能感觉到周身的灼热和听到这越来越清晰的婴儿哭泣声,他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鼻间感觉不到空气流动的气味,眼前似乎什么都看不见,却又似乎能看到一片血一样的红光。
他这是在哪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随着意识渐渐复苏,耳边婴儿的哭声也越来越大,逐渐到了一种刺耳的地步,回旋在他的脑海中让他的头疼起来。
等等,头疼?
若是在梦中,他绝对不会感觉到疼痛。但耳边婴儿的哭声却又不像是幻觉--他立即想到了腹中的孩子,想到昏迷之前最后看到的一张脸,蓝天凰!
眼前的血色和刺耳的婴儿哭泣,令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意识却仿佛陷进泥沼之中,他不断的挣扎着,和让他心神坠落的深渊抗争、纠缠。终于,他的意识占了上风,就像紧绷到极点的绳索’啪‘的一下崩断,耳边刺耳的婴儿哭泣声忽然消失,他也猛地一下睁开眼睛,立即被眼前刺眼的血红逼得又闭上,再次睁开的时候,展昭终于看清了此时自己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