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父亲,他就什么都不怕。
父亲牵起了他的手,像往常一样冲他笑,两人走出拐角,往名为“家”的地方走去。
他不愿再理会其他与他无关的一切,包括那辆停在拐角另一侧的那辆异常违和的高级轿车,还有站在轿车旁那个穿着高级西装,目送着他们回家的中年男人。
回到家之后,他才想起询问父亲,为什么会站在拐角的地方,是在等他吗?
然而父亲却紧紧拧着眉毛,没有回答,仿佛在思考什么难以找到答案的、无法解决的事情。
“小淳,你觉得,爸爸对你来说应该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半晌之后,父亲突然蹲下身扶住他小小的肩膀,一脸认真地对他问道。
“爸爸是爱我疼我,能够保护我的人!”安淳想也没想就大声地说道。
父亲笑了,那个笑容安淳永远也忘不了,那是他最为珍藏的,支撑着他努力活下去的回忆,也是他自此再也无法拥有的东西。
他的父亲揉了揉他的脑袋,脸上再也没有丝毫困惑之色,目光坚定,像是一个即将要去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他像英雄一样冲出了家门,却在冰冷的地面被肮脏的车轮碾碎了身躯。
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安淳没有亲眼所见,但是他能够想象出来,父亲被残忍杀害的时候,该是多么的震惊、痛苦又绝望。
他的生命,究竟献给了什么?
警.察来的时候,安淳还呆呆地站在距离父亲尸体一米远的地方,母亲已经被刺激地跌坐在地上,神情恍惚,根本无暇顾及他,其实母亲一直都只是个依赖父亲的小女人罢了,她很脆弱,但是自己不能脆弱,没有了父亲,就只有自己能够保护母亲。
很神奇,安淳没有哭,面色平静得有些骇人。
他被警.察拉远了距离,却还是悄悄凑到了近处,那个有着高级轿车的中年男人对着警察只说了两个字:“意外。”
为首的警.察点头哈腰地说着好好好。
于是,父亲的死就被当成了一场意外事故而结案。
留给他的只是因为伤心过度一病不起的母亲,和一张一百万的赔偿支票。
从那之后,安淳变成了一个阴沉寡言的孩子,他继续着他的生活,上课,放学,回家之后照顾病重卧床的母亲。
母亲的眼神大部分时间都找不到焦距,只有在他说话的时候,才会看向他,那双神色暗淡的眼眸里是满满的内疚。
究竟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呢?
安淳其实都明白,他什么都知道。母亲虽然十分配合地吃药治疗,但她的病早已无药可医,她生的意识已经随着父亲死去,若不是挂念安淳,恐怕她早已殉情离开。
但是安淳不愿意这么想,不愿意承认,他努力地活着,希望母亲在人世间停留的时间能多一些,再多一些……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最后,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世界安静得可怕。
连隔壁的房子也空无一人。
在父亲被杀害的那一天,他看到了。
在那辆染着鲜血的肮脏不堪的高级轿车里,除了那个穿着高级西装的中年男人,还有季凌和他的母亲。
第54章 第十回合(1)
卧室的灯没有关, 即使隔着灯罩来看,也让人觉得有些刺眼。
安淳原本因为头痛蜷成一团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舒展开来,他仰卧在床上, 慢慢地睁开眼睛,灯光直直地射进眼睛里, 强光让周围的一切虚幻的可怕。
他没有躲开光线,身体像没有生命的木偶一般, 一动不动,甚至都没有眨一下眼睛。
他的瞳孔并没有焦距, 虽然是醒着的状态, 意识却仿佛被留在了梦里,无法挣脱出来。
不,那不是梦,他很清楚。
那所有的违和感, 所有零碎的记忆片段,终于还是拼凑到了一起,把他最排斥、最想要逃离的那段记忆给揪了出来,活生生铺展到他的眼前。
他记起来了, 所有的一切,曾经幸福的家庭,曾经最好的朋友。然而家庭早已崩坏,友人实是虚假。
他也记起来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所谓的“暗杀游戏”, 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时机掌握得刚刚好。
但他还不想去见季凌,他的心有那么一瞬间,微微动摇了一下。
安淳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瞳孔却突然缩了一下,像是终于找回了意识。
周围虚幻的场景开始慢慢变得清晰起来,这时候再直视头顶的光线,就好像薄薄的刀片戳进了眼睛,鲜血外涌,疼得快要睁不开眼。
安淳把目光微微挪开,心里的烦躁感一点一点攀升起来。
他其实并没有太过于悲伤的感受,父母的死让年幼时的他早已陷入绝望,他在绝望的渊底挣扎了二十多年,原本悲伤的情绪被一点一点尽数磨成了恨意和不甘。
安淳是很恨的,恨季凌和关于季凌的一切。他原本拥有的一切,原本该有的人生轨迹,全部都是因为季凌的出现,被破坏、被摧毁。
季凌欺骗他,玩弄他,背叛他,自己付出真心以待,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而季凌呢?在那个男人残忍杀害自己父亲的时候,他却选择冷眼旁观,是啊,那个男人是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是来接他的,他们一家马上就要团聚了。
安淳突然笑了出来,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在笑什么,但却停不下来。他感觉自己快要坏掉了。
他是来复仇的,本是如此,也应是如此。
他能活到现在,全是托季凌的福,他要让季凌也尝一尝被背叛、被世界抛弃的滋味。
暗杀游戏,就应该是这样的存在!
可他竟有一瞬间的动摇?
安淳的笑声终于停了下来,他的拳头紧紧地攥着,指甲都快要陷进血肉里,却好像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撑起身体,拿过枕头猛地从一边扯开枕套,伸手把那颗藏在枕芯里的子弹摸了出来。
他把子弹放在掌心里盯着看了良久,又重新握紧了拳头,躺回了床上。
他还在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经过,时而慢得让人揪心,又时而快得让人恐慌。
安淳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几乎没有动过,就那么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
午夜12点整,游戏通知准时发送过来。
听到短信提示音,安淳才微微动了动身体,不慌不忙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似乎并不急于去确认短信,而是先把之前藏起来的枪找了出来,把手心里被焐热的子弹装了进去,又给枪上了膛,放在了床边。这才拿过手机点开了游戏短信。
游戏通知:
暗杀游戏·第九回 合结束
守护者确认存活
目标确认存活
暗杀者姓名:季凌
暗杀者编号:09
剩余死亡次数:0
第十回 合开始
这次的通知下面多了一行小字:注意,死亡次数已经用尽,此回合目标若死亡,则立即被判定游戏失败。
安淳看到这里,突然觉得很是可笑,他想起季凌之前同他说过的话:死亡次数那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就算剩余千次万次,也改变不了什么。
身为被暗杀目标的季凌本身就是暗杀者,但从这一点来看,这真的能够算是一场“游戏”吗?它真的能达到所谓的“胜利”吗?
最起码对于安淳而言,这已经是一场无法胜利的游戏了。
紧接着这条游戏通知的短信还有一条,但是安淳没有点开,事到如今,他觉得一切都已经无所谓的了,他的脑海里除了季凌,已经余不下任何东西了。
安淳非常用力地呼吸了几口气,放下手机,去浴室冲了个澡,换上了一身看起来相当正式的西装。他站在镜子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努力地微笑起来,那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笑了很久,直到僵硬的面部肌肉开始颤抖,他才停了下来。
嘴角弯曲的弧度慢慢变平,眼角却氤氲出一丝湿气,安淳闭了闭眼睛,很快又睁开,最后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然后转身离开了卧室。
*
季凌的卧室没有开灯,外面的天色黑了亮,亮了黑,他知道第九回 合已经过去了,他的“暗杀”失败了。
他其实并没有赢的欲望,因为他明白,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但他确实骗了安淳,虽然是从他断手之后才清醒认识到这个事实。他一直渴望毁灭,毁灭自身、毁灭一切。但从遇到安淳之后他却变了,他又开始渴望生存,渴望感知身边的一切,然而他明白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全都是奢求。
为什么普通人所能拥有的一切,对他来说全都不可企及呢?他不止一次这么问过自己,但答案是:无解。
有人对他说过,这就是他的宿命,无法逃脱的宿命。
他恨极了那个人,但是却没有办法把他亲手杀死。
那就像是一个魔咒,从他从母胎中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睁开眼睛,便紧紧地束缚住了他,直到如今也依旧无法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