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洲,”厉闵航的手敷在舒瑜洲脸上,感觉到了他腮帮子的鼓动,强忍着的情绪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可手上又不敢使劲碰他,把动作放到了最柔,“怎么了,是不是难受?”
舒瑜洲弯着腰,额头抵着厉闵航的肩膀,压抑着无尽惶恐害怕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他才慢慢抬起头,入目的是厉闵航那张明明憔悴不堪却又佯装着镇定的脸。
挡开厉闵航摸着他脸颊的那只手,目光扫见手上的白色纱布,舒瑜洲瞳孔随着心里的抽动猛的一缩,开口,干裂的嘴唇再次渗出血来,“对不……”
几乎他开口的同时厉闵航已经凑过去了,倾斜着撑着他的身子,缓缓将他按在肩膀上,“瑜洲,不要再让我内疚了好不好,有我在,你身边一直有我在。”
厉闵航闭着眼,将剧烈的情绪起伏压制到声音里只剩浅颤,但那种深深的自责内疚和不安无助,是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的,他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舒瑜洲就在他面前,而他却丁点替代不了他的痛苦,身上的,心上的,更让他恐惧的是,这所有的痛苦都是他带给他的。
剧烈起伏的胸膛近在咫尺,舒瑜洲感受着脖颈里炽热的呼吸,感受着厉闵航所有的情绪波动,混沌的脑海里竟然无意间想起上次两人依偎而坐的情形。
他忘了,厉闵航和他面对的是一样的,而担心害怕却比他多的多。
渐渐松懈下来僵着的身子,舒瑜洲歪进厉闵航的怀里,任后者越来越紧的抱着他。
厉闵航的情绪被舒瑜洲的回应彻底崩断了,牙齿已被紧咬出血,他只是希望舒瑜洲发泄出来,哪怕恨他骂他,也不希望他承受着四面八方的冲击心里还迁就着他。
到了医院,从车里下来,舒瑜洲心慌意乱越来越严重,这种感觉,一天内他体会了太多次,每次的源头都不同,却每次都是同样的让他心惊肉跳到窒息。
大半夜的,医院里人不多,即便难受的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舒瑜洲还是拒绝让厉闵航抱他进去,他不愿意让他妈妈看到那一幕,但厉闵航不应,低声下气的求着把他抱到门口了。
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是舒瑜洲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
舒丽倩跪坐在而上,心口的血已经把整个上半身的衣服都染红了,她的身旁半跪着一个男的,一手托着她的后背,一手拿着枪。
“妈……妈——”舒瑜洲的心仿佛被巨石碾过,浑身被惊悸的子弹不停的穿透,脚下一个踉跄,手上挣脱了厉闵航得拉拽,踉跄着摔在地上,连滚带爬的到了舒丽倩身边,旁边的男的示意性的退了两步。
厉闵航定定的站在门口,手还僵持在半空,目光里的震惊像是通了电,抖瑟的不成样,望着屋子里的那个男的,“爸……”
厉天成看了看手里的枪,一声没坑,闪开厉闵航出去了。
“妈……”舒瑜洲将舒丽倩抱在怀里,身体抖成筛子,本来身心疲惫的连说话都没什么声音,此时却声泪俱下,哭的像个孩子一样。
“妈,我求求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我——”
舒丽倩似乎还留着最后气,眼里的泪水不住的往下掉,嘴上却是真的笑的高兴,老天爷对她不薄,让她在临死前还见了他儿子一面。
“洲……洲……不是厉先生……”舒丽倩张了张嘴,声音缥缈着,嘴角带着安详的笑闭上了眼睛。
“啊——”舒瑜洲双臂死死的搂着他妈妈,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在黑夜里,恐惧害怕软弱无助,像洪水猛兽一样将他的身体生吞活剥,将他本就四分五裂的心一点点撕烂。
他以为今天的突然和意外已经够多了,没想到还有这么致命的一击等着他,他觉得自己就像寒风中的那片落叶,被风沙狂暴肆意凌虐着。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然一天之内将所有报复都砸在他身上?
厉闵航脚下一步一个趔趄的跪在舒丽倩面前,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心里是拧着圈的疼,心疼舒丽倩,更心疼舒瑜洲。
“你滚开!我让你滚——”舒瑜洲哽咽着,抽搐着,不让厉闵航碰他一下,嘶吼中似乎掺杂着血,喊完之后就是一阵狂咳,随后哇的吐出一口血来,“咳咳……”
“瑜洲!医生!医生!!”厉闵航跪在舒瑜洲身旁抱住他,顺着裤腿滴在地上的血让他的脑子里轰然一片空白,手掌和声音同频率的哆嗦着,慌乱的擦着舒瑜洲嘴角的血,“瑜洲你别动,你下身出血了……”
只是手掌还没拍到心口,就遭到了舒瑜洲强烈的反抗,他的声音缥缈无力,情绪起伏剧烈,“你离我远点,离我妈远点!”
“瑜洲听话!”厉闵航不敢强碰他,怕他使劲儿挣扎出血越来越严重,等医生跑进来的时候,舒瑜洲已经昏过去了。
“厉先生不用担心,舒先生下身出血是因为宫缩的原因,吐血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医生说的轻巧,厉闵航在旁边站着,嗓子眼儿的那颗心一直没有下去过,整个人好像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舒瑜洲的脸色惨白的看不出一点血色,人虽然昏过去了,可呼吸还不时的抽动一下。
厉闵航将舒丽倩的尸体抱到推车上跟出去,厉天成就在外面站着。
厉闵航看着他爸爸,后者的眼圈微微发红。
“为什么要这么做?”厉闵航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肩头的抖动再次将眼泪震落,“您不是已经答应我,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吗,为什么非要伤害他?”
厉天成皱着眉头,浑浊的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颤抖,良久,才打破悲伤的死寂,“我只是想来看看她,没想到她会自杀,我如果想杀他们一家,他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出生。”
“两亿的暗花,是您开的吗?”
厉天成深深地叹了口气,“不是,是三联社以我的名义开的。”
“那您为什么要带枪进去。”厉闵航的被重重的靠在墙上,仰着头,胳膊搭在眼睛上,心里被痛楚撕扯着,悲痛出声,“我该怎么跟他解释,怎么跟他解释……”
天亮了又暗,舒瑜洲身心疲惫到了极点,意识却一直缥缈着,在各种噩梦间不断穿梭,非要把他最后那一丝冲动起伏榨干。
他以为他会梦到他妈妈,哪怕一个影子,给他留一个念想也好。可他没有,他只是在梦里不停地疯狂寻找,跑到筋疲力尽,最后茫然若失的跌坐在地上,仿佛他妈妈在一年前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突然的醒来不过是他做的一个梦,一个给了他真相,也粉碎了他一切的梦。
舒瑜洲醒过来时,已经回了原来的医院,厉闵航正坐在床边守着他,仅仅一天,那人像经历过了数万年的沧桑,脸上写满了憔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全是心疼。
“瑜洲……”厉闵航的声音轻哑,动作却快的出奇,反弹般从凳子上站起来。
“我妈呢?”舒瑜洲的嗓子沙哑的厉害,没有很大的波动。
“在灵堂,等你身体好点了,我们再把阿姨送走。”
舒瑜洲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肩头已经微微发颤了,声音仿佛飘在云端,呼吸因情绪的起伏抖瑟的越来越厉害,目光落在厉闵航脸上时,巨大的酸涩顿时将他攻陷了,“闵航……我们分手吧,我把孩子留给你。”
厉闵航要碰他的动作封疆在原地,整颗心仿佛被一把锋利的匕首刺穿,扔进了无底深渊,下坠过程中又被寒冰渐渐冻僵,“瑜……”
“我求你了……”舒瑜洲闭着眼睛,泪水顺着眼角灌进耳朵里,冰凉湿腻。
短短两天他已经对着厉闵航说了很多次求他,把这十八年没掉的眼泪都掉了,把所有的软弱也都呈现出来了。
遇到厉闵航,他始终相信,那是老天爷对他这十七年来操蛋人生的厚爱,没想到老天爷只是跟他开了个玩笑,一个让他交了身心又变的一无所有的玩笑。
舒瑜洲说他看不了厉闵航的眼泪,厉闵航又何尝不是,舒瑜洲在求他,求他分手。
“瑜洲,你真的要离开我吗,你打我骂我,给我两枪都行,可我们的孩子才出生两天,你真的忍心丢下他吗?”厉闵航失力的跌坐回凳子上,抓着舒瑜洲没什么温度的手,声音里没有半点底气,哪怕是用孩子来打亲情牌,他也知道舒瑜洲是下了决心的。
或许是他预料到的,一天一宿,他寸步不离的守着舒瑜洲,没连口水都喝不下去,他总觉得自己要失去舒瑜洲了,从未想过的事,却真实的扎在了他的心上。
他们从来没有闹过真正的矛盾,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厉闵航跟舒瑜洲解释清楚了,后者一定会理解他,原谅他,可这次舒瑜洲直接开口,封掉了他所有的解释。
舒瑜洲发着烧,太阳穴跳的剧烈的像是要把他的脑袋撕裂一样,摇了摇头,混沌的一片搅的他一阵恶心。
孩子是他最割舍不下的,却成不了他留下的理由。
“闵航,什么事我都可以忍耐,都可以包容你,唯独我的亲人不可以。”他的话轻飘飘的,好像没有灵魂支撑着,偏偏决绝的封了所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