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扭过头,艰难的抬起胳膊,旁边的人就那么毫无预兆的靠在他身上了。眼睛里漫爬着不知名的色泽,他的整个身子都僵的要命,板直板直的定在那里,睫毛几颤,手指几蜷,才稳了呼吸开口,“就这样,你的软弱可以给我,可以表露出来,没必要专门分出个人来承受,不是你说的让爷来陪你走这条路吗?有事没事总让他们出来算什么?”
舒瑜洲絮叨着,把自己能用的话全都用上了,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而天佑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就那么静静地靠在舒瑜洲的肩膀上。
两个站起来能举起半边天的男人,此时相互依偎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一个生机失半,一个瑟瑟发抖,都在茫然若失里挣扎。
杜杰来别墅之后,骂了一天的人,逮谁骂谁,厉氏一干人等没一个逃过的。舒瑜洲高烧39.3,吊了水喂了药,就是不见退烧。
厉闵航比舒瑜洲好点,大下午的时候总算是醒过来了。
郑三木很少见到厉闵航这么憔悴的样子,确切的说是眼神无光的样子。
“瑜洲的事儿我听他们说了,孩子是你的?”
厉闵航没应声,嘴角勾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您早就提醒过我,说方启程老谋深算,可我钱不信邪,仗着自己的小聪明……”
郑三木给厉闵航倒了杯水,意味深长的说:“这人活着呀,想要得到什么,总会付出代价的,尤其是干我们这一行的,往好处想想,元城姓厉了,你的小聪明还是有效果的……”
“可我终究还是输了,我的路,是我儿子替我铺开的,爷爷,你不觉得我输惨了吗?”厉闵航苦笑着,黑晶石般的眼眸里闪着不属于此刻应有的光泽,模糊了深邃处的哀戚。
他运筹帷幄,他深思熟虑,他算计了所有,算计进去的,却是他刚刚答应郑俊雄义无反顾的开始。
郑三木接住杯子,饶有深意的拍了拍厉闵航的肩膀,“闵航,你是聪明人,活的通透,能只言片语的点开别人,也一定能点开自己,爷爷不多说什么,凡事都有它的两面性,可能你只看到了其中的一面。”
两面性,这都是旁观者和理智的当局者说的话,厉闵航不是旁观者,现在也做不到理智,而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做不到理智。
有多少时候,他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哪怕方寸之间火烧眉毛,他也能做到心思缜密滴水不漏。
可现在经历过理智的混乱,经历过精神的崩溃,醍醐灌顶过后才茅塞顿开。他做不到一时的理智,是因为被触碰的地方叫软肋。
两宿一天,舒瑜洲的高烧终于退了,人也醒过来了。
床边有人守着,舒瑜洲不知道是谁,他没有睁开眼睛,第三次梦到孩子了,他的心比人诚实,说不在乎,那是不可能的。
过了十七八年,他以为他活的够荒唐了,没想到还有更荒唐的等着他,他是个男人,竟然像个女人一样能怀孕,但可笑过了,荒唐过了,剩下的难免有那些空落落的,不是没有想法,而是被烦乱的一切架空了。
他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了,为救他死了的爸爸,为救他成了植物人的妈妈,现在连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都对不起了,他活到现在所走的路,都是他的亲人来铺的。
“儿子,是……是爸爸,对不起你……没来得及让你看看这个世界……”沉甸甸的几个字从舒瑜洲脑海里浮现出来,压的他呼吸一个不顺,胸腔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瑜洲,你醒了吗?”厉闵航趴在床边有一会儿了,仔细的看着他的眉眼,嘴唇不经意的抿一下,眉头无意识的皱一下,比醒着的时候表情丰富多了。
他看得入神了,直到听见一声轻咳才回过神儿来,一只宽大手掌将舒瑜洲多半张脸捧住了,触手的湿润将他吓了一跳。
“瑜洲,你怎么了,瑜洲!”厉闵航声音带着焦急,一条腿都跪到床上了。
舒瑜洲眼睛都没睁开,脚隔着被子就踹在厉闵航身上了,“滚你丫的,给爷盖这么厚干什么!”
厉闵航尴尬收手,想伸手扶着舒瑜洲,却被他推开了,“阿姨熬了汤,马上给你端过来,杜杰说你失血过多,得慢慢补,先……”
“闭嘴!”舒瑜洲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虽然声音不大,但怒意逼人,大有跟厉闵航剑拔弩张的意思。
厉闵航下一秒就知道踩到舒瑜洲的地雷了,连忙从床上下去,“好我不说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难受吗,你那一脚放平时不得直接把我踹下床啊。”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麻痹你有完没完!”舒瑜洲觉得脸有些热,尴尬的直发脾气骂人,他可没有跟厉闵航讨论自己引产之后怎样怎样的兴趣,“我看你也是闲的,帮会怎么样了,没救出来方菲,那群老东西没有说要对我帮规伺候吗?”
“谁敢!”厉闵航双目瞪的滚圆,脖子里的青筋紧绷着,大有一秒将人撕碎的架势。
“没规律不成方圆,毕竟是我把事情搞砸的。”舒瑜洲恹恹的靠在床头,似乎连呼扇着睫毛都是有气无力的样子,即便如此,弱弱的目光也没有离开厉闵航的眼睛。
“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来解决。”厉闵航知道舒瑜洲在看他,也知道为什么看他,趁着弯腰摆弄被子的姿势,有些心虚的躲开那两束薄弱中带着誓不罢休之意的目光。
他在思考,发动所有脑细胞来工作,思考该怎么回答舒瑜洲接下来的话。
“你知道了,有内奸的事?”舒瑜洲一点也不意外,他能想到的,厉闵航自然也能想到,但是他诧异甚至震惊的是厉闵航的躲闪,搭在腿上的手掌下意识的蜷缩了一下,“还是,你早就知道有内奸,你在利用我!?”
略微挑起来的音调让厉闵航产生了无尽的惶恐,脑子空死一堆细胞,想出来的话全都不翼而飞了,无所遁形之后只能迎上舒瑜洲的目光了,“是,我是怀疑过方老爷子,但是我没有半点要利用你的意思,我当时……对不起,是因为我孩子才……”
“我他/妈/的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有内奸!!”舒瑜洲猛的扯住厉闵航的衣领,苍白的脸被这突然的喊声呛出不正常的红,眼球里甚至能看到红血丝在漫爬,嘴角抽了抽,声音很快弱下去了,“你不相信我?”
舒瑜洲的声音在发抖,是因为身体虚弱,还是因为心里的怒火,厉闵航不得而知,感受着炙热而抖瑟的呼吸打在脖颈里,他的眼圈比舒瑜洲的红的快,“我从来没有不相信你……”
松开厉闵航的衣服,舒瑜洲脱力的靠在床头上,听着苍白无力的解释,自嘲的凄笑了一声,“我就说嘛,以方白的吊样,怎么可能请来像宿帅那样的高手,以方老爷子盘踞元城多年的势力,怎么会连救出自己女儿的本事都没有。”
“所以你就将计就计,把我当成诱饵,钓出那个内奸,或者说那个容不下我的人?”
厉闵航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张了张嘴,始终没说出一个字来。舒瑜洲说的话,已经将他之前的种种心思都猜透了。
“厉闵航,”舒瑜洲欲言又止,“你出去吧,我累了。”说完直接钻进被窝里了。
把头埋在被子里,让那种窒息的感觉慢慢变大,最好将他所有的怒意熄灭了,舒瑜洲把自己的情绪压制到尽可能看起来不像无理取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恼火,或许是所有的疼和委屈找到发泄的出口,最后却只能蒙在被子里。
阿姨端着第三次端着纹丝未动的碗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厉闵航的脸色已经变的难看的吓人了。
舒瑜洲的怒火跟自己不在一个点上,或许在,但他隐藏的很深很深,这是厉闵航心里最疼最难受的,他是在意孩子的。
“把粥放这儿吧。”厉闵航坐在沙发上,客厅里的空气随着他沉沉的声音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正要起身之际,吴超突然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跑进来了,“哥哥哥不好了,条子来了!”
厉闵航咣的一下把碗放在桌子上,满脸的不爽,皱眉呵斥,“喊什么!”
吴超一看这气氛就知道,自己又撞在枪口上了,咽了口唾沫指了指门外,“条,条子来了,是副局长亲自带人来的,我挡不住!”
“让他们进来吧。”厉闵航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的一边擦着手上的粥,一边平复着脑袋里的各种情绪。
“厉先生,”安建军将一个称呼喊的铿锵有力意义深远,笑的让人背后生寒,“好久不见了。”
厉闵航坐在沙发上没动,常年在黑道摸爬滚让他喜怒不形于色,即使现在有杀人的冲动,也还是将那副标准的笑摆出来了,“这是哪阵风把安局吹来了,有什么事挂个电话就行,还用安局亲自跑一趟啊?”
安建军自顾自的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看样子准备持久战了,“前几天月江的游轮上,有人举报舒瑜洲杀人了,现在我们要带舒瑜洲回局里接受调查。”
“安局长,凡是要讲证据,难道因为你是局长就可以信口开河了吗?”从吴超进来报告的时候,厉闵航脑子里已经开始过滤条子来这里的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