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今天找的这个王都头私家菜,普通的猪牛肉,做出了极不普通的味道,尤其那个肉丝,香得离奇,含到嘴里几乎就能顺着喉管化了。
一丝冰寒之意仿佛随着那一丁点肉丝,变成了一条冰线,从嘴里一直冰到心口,彻寒入骨。
熟悉的寒意慢慢涌来,并不像在岔坎村阴灵洞时那样激烈浓厚,却犹如一丝丝冰做的纱线,将他从头到脚慢慢地,慢慢地缠了起来,结丝成茧。
咚!一声,程尘听到自己脑袋砸在盘子上的声音,模糊中闪过一个念头:“特么什么破血脉,又中招了。阿郎,阿郎不在身边呢……”
耳边似乎是越三狂怒的呼喝声,有人抱起了自己。
一片黑暗侵蚀而来。
第62章 囚
越氏的私立医院急诊室外, 越岩强忍着怒火,拨打电话:“……岑芳华你他妈疯了?”
“我疯了?阿岩, 我好心请个小杂种吃肉,你怎么不领情?”岑芳华撅着红唇, 妖娆妩媚, “你也吃过的呀!你们越家人不是最喜欢吃了么,腻香入骨,细皮嫩肉,人家也好舍不得的。”
岑芳华一手提着电话,脸色晕红, 亢奋而激动, 另一手抚着手臂内侧血痕殷然的包扎处, 纱布的边缘有一块足有硬币大小, 深深凹陷的陈年旧伤疤。
房门被突然打开,岑芳华怒气冲冲转过头去,是越长安,他神色不善地站在门口,说:“岑夫人, 先生请您一叙。”
岑芳华咬咬唇,将差点脱口而出的“滚”字嚼碎咽下,有些僵硬地仔细理了理鬓发,姿态优美地走出房间。
越峻看着越长安轻轻带上书房的门,岑芳华优雅地在待客的沙发椅上坐下,背脊挺得笔直, 精致美丽得仿佛雕刻而成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轻按眉心,突然间难得地生出了一丝疲惫的错觉,心累。贪欲是原罪,他知道岑芳华想要什么,阿岩的爱情,虚妄的自由,还有整个越氏吧?
岑芳华紧咬着牙关,强迫自己放松,有什么呢?她也只不过为越家做了一个最好的决定,她微笑起来,望向越峻深邃的眼睛,说:“大哥,你瞧,我帮你下了个决心,既然必须有人出祭,为什么不是这个鬼种呢?
阿泉是你的侄子,亲侄子,他善良又体贴,才学出众,最仰慕的就是大伯你。你也亲眼看着他呱呱坠地,一点一点长成现在的样子,你忍心吗?忍心让他像他父亲那样,囚阴出祭,毁掉一切?!他的父亲已经承担了上一辈的责任和痛苦,你还要让阿泉继续承担这一辈的悲剧?”
越峻的眼冷了下来,仿佛瞬间凝成了冰,他缓缓地说:“阿岩是自愿替代他的二哥出祭,而你,应该比他更要懂得什么是世家的传承和责任。是什么让你错误地以为,越家缺你不可?”
他抬抬下巴,冷淡地示意她袖下微微隆起的遮掩:“岑肉?
远古之时,岑族战败后一度被作为奴隶和战俘几乎斩杀殆尽,直至我山阴越发现岑肉能让祭祀功效显著无比,岑族才作为附庸留传至今。你是以什么样的自信,来挑战我族传承的底线,仅仅因为你是岑族纯血嫡脉?寥寥无几有功效‘岑肉’传承之一?还是你父亲那点可笑的资本?”
越峻摇摇头,失望地低声道:“你应该谢谢阿泉,他让你有机会长命百岁。”
岑芳华牙齿禁不住地咯咯咯抖动起来,她猛地站起身,瞪大了美丽而惊恐的眼眸:“不,不!不!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阿泉的母亲,越氏唯一继承人的母亲!”
越峻微微闭上眼,让自己放松地靠在舒适的椅背上,吩咐:“让她养病,永远不要再见外人。岑家不安份的,好好敲打下。”
女人的尖叫声戛然而止,门又重新轻轻掩上。
现在,只能看那个孩子能不能撑过来了,如果撑不过万事皆休,族老会满意这个祭品的,哪怕他再有让人叹息的才华与灵赋。
越峻有些出神,岑芳华胆敢这么做,除了护崽先下手为强之外,也无非是看出了他的那一丁点的软弱和犹豫。是选择鬼种、十几岁才启灵的孩子去出祭,还是选择养在身边乖巧又有才干的侄子去牺牲,原本,他也以为自己丝毫不必犹豫的。
不相见也不必有所牵挂,出祭之后,给他丰厚的补偿,让他富足快乐地过完余生,对一个这么晚才启灵,灵合度又如此之低的孩子来说,废物利用对大家都好。
直到那个孩子醒来,那些令人惊讶的消息传来,出人意料的灵书一本又一本。甚至,他弄出了一本族老都惊叹不已的经文。这样的灵赋与才华,真的要被剥夺与摧毁吗?
能以身囚阴出祭,是越氏血脉的悲剧,也是最大的倚靠与传承。
岑肉加上密药,与越血相和,引阴入体,囚阴于内,以祭饕餮。
现在,上天会替他作出公正而冷酷的决定。
※
越岩仰头盯着雪白天花板,伸长腿躺在急诊室外,当年他出祭回来的时候,大约也是这样人仰马翻,阴云压顶吧?如果他真正地知道会是这个结果,那个时候还会不会只因为程柔的一句气话,逞强地偷吃了本该二哥吃下的“岑肉”?
祭祀饕餮的过程是怎样的恐怖和悲剧,他完全全程无记忆。
据说饕餮那个鬼神最爱吃灵性,世间之灵有数,要是吃光了灵性,人类全完蛋。聪明的远古越氏发现自家的血脉能用于引阴,阴灵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有执念而废弃的灵性,留着只会污染大地和其他灵性,用来喂鬼神不但合胃口,还废物利用清洁蓝星,多好啊!
尤其加上岑肉的威力后,越家人的身体里塞满凝结的阴灵,能一次喂饱鬼神几十年。越氏祭司好好地利用这一点,为氏族谋取了相当多的利益,付出的代价不过是隔几十年用一个嫡血子弟引阴出祭——反正也死不了,只是被阴灵侵体,再有灵赋也完蛋而已。
只是越至近代,血脉传承越发困难,而天地间灵性的流失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快了。越氏想要不再出祭,那些如狼似虎、腥红血眼盯着的世家们,怎么还肯让大把肥得流油的资源继续让越氏盘踞?
当年这一条路,他是磕磕绊绊,懵懵懂懂地一头自己撞了上去。
看到程尘这孩子写文灵赋如此出色又鲜活的样子,就仿佛是曾经年少轻狂又自信无敌的他,忍不住靠近,又刺心扎肝。
终于,他这八辈子都没甩掉的衰气也粘到大侄子身上了吗?
然而,这一辈的嫡血男丁,本来也只有程尘,还有他和岑芳华的亲生儿子——越泉。
越岩紧紧闭着自己的眼,不再多想。多想无益,不过思惑俱生烦恼。
急诊室的门突然被从里推开,越岩猛地睁开眼睛,从座椅上弹跳起来,一把抓住当头的女医生问:“五妞,他……怎么样?”
越朵摘下口罩,紧皱双眉摇了摇头。
越岩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又空空落落的,不知安放到何处,他听见自己木然地问:“他到底怎么样了?只能出祭吗?”
越朵眉宇间浮起几分犹疑,说:“不,我不确定。虽然我只见过你当时囚阴出祭的样子,但是家族记载以及你那个时候……不,他完全不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样。非常非常的古怪。”
越朵作为家族巫医一脉的传人,相当与时俱进,三十岁不到就已经拿了美帝华国双医学博士学位,如今已经是家族正式“巫医”。
越岩等不及她语焉不详的解释,急忙走进病室,越家的族医对程尘束手无策,人已经送进了加护病房。
重重护卫之后,程尘躺在宽大的白色病床上,稚弱而安详。
越岩轻轻走上前,伸手在他脸测探了下,又飞快地缩回。
“体温低于常人,只有35.2度左右,中度昏迷。这是岑肉引阴的正常反应,24小时之内会有更多的阴灵入体,但是……”越朵犹豫了片刻,指向程尘的额间,“你看他的印堂。”
随着程尘浅浅的呼吸,他的印堂间有一朵极淡极淡的莲花若隐若现。
“现代的医学认为人的印堂与松果体息息相关,它支配了人的生老病死,甚至有人说,那是灵魂的寄居地。我们华国一直把它叫作识海,人的意识所在的无垠之海。”
越岩虚指缓缓描绘那朵眉间的金莲花,喃喃:“《大悲咒》?”
“你要知道,当我越氏血脉囚阴之后,阴灵中会有大量混乱的执念,甚至会支配本体的意识。在现代的医学理解中,那些执念是人的灵性留存在世间的强烈精神波动,从某种意识上来说,灵和精神波都是物质性的。”
越朵隐晦地扫了难得神情凝重的越三一眼,说:“看,程尘的神情非常安详,完全没有一点阴灵侵蚀灵性,甚至精神波动被压制占据的表象。但是各种数据测试都证明,大量的阴灵正在汇集,他的身体正以极快的速度凝聚阴灵,囚禁在身体内。”
病房里摆放许多古怪的仪器,不同的数值正在呈几何等级地上升,有个机器甚至时不时发出短促的警报声。越岩并不明白那是什么,但他一看就心生抗拒和厌恶,转头不再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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