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皈依者忍着疼,抬头找聆听者,在笼子边看见了,“皮外伤。”
持弓者老妈子似地喋喋不休:“这么多皈依者,就你脑子有病,撑撑撑,撑个屁啊撑!”
皈依者嫌他烦,用带血的虎口推了他脸一把,推得挺狠,脖子根上咔吧一响,那持弓者也没急,捂着脖子低下头,要抱怨又不敢的:“不是担心你嘛……”
皈依者绝然又傲慢的:“少操你的闲心。”
持弓者翻个眼睛,小声咕哝了一句:“人家都不管你,干嘛犯贱,”然后马上,他掩饰似的,站起来大声嚷嚷:“来来我背你起来!”
皈依者听到他说的了,直直看着他,但没否认,伸手搭着他的膀子,慢慢起身。
“那个谁!”持弓者喊聆听者,“我大宝贝儿受伤了,不走了,扎营吧!”
皈依者瞪白痴一样瞪他:“谁是你大宝贝儿!谁他妈是你大……”
持弓者捂着他的嘴,有点命令又有点求饶的:“不说了,咱不说了行吗!”
聆听者看着他俩吵吵闹闹,一瘸一拐地到照得见月光的地方,叫着偷盗者,开始拔草生火,他出了会儿神,回过头,对笼子里的人笑笑:“好了,没事了。”
笼中人看不见他,甚至虚弱得脖子都挺不直,但本能地向着他的方向,把额头抵在栏杆上,左右摇晃着,像在撒娇。
“别怕,”聆听者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我一直陪着你,好吗?”
接着,奇怪的事发生了,那个人像是有些抵不住笼子,头往侧面滑了一下,然后向前动了动,实在太短暂又太轻微,以至于聆听者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个点头:“你……刚才是点头了吗?”
那个人没有反应,生着白膜的双眼茫然地盯着空间中的一点,像个迟钝的痴儿。
“名字,”聆听者抓起他的手,反复在掌心里揉捏“你有名字吗?”
那个人还是没回应,只吸了吸鼻子,拿额头在栏杆上反复地蹭,像是想冲破笼子,到他怀里。聆听者心里不禁生出一种父亲、母亲般的东西,想疼爱他,保护他,被他依赖,让他快乐:“别急,等你再强壮一点,我帮你摆脱这个笼子。”
那个人听不懂,还在栏杆上蹭,聆听者没办法,只好伸手进去抱住他,抱住了,他就不闹了。
那边火已经升起来,橘红色的暖光,三个漆黑的剪影,持弓者紧挨着皈依者,他一定是在讨好他,聆听者想,胸口某个地方像被压住了一样难受,这时,趁着说话的空挡,趁着皈依者的脚不方便,持弓者抻起脖子去亲他的脸,被皈依者一个手刀砍翻了。
聆听者哧哧笑起来,他想起持弓者的那句话:在这个游戏里,除了皈依者,没有比他更强的输出。嗯,确实是这样。
第二天,皈依者是在持弓者的鼾声中醒来的,他眯着眼看晨曦里的迷雾,迷雾中有个人影,提着小桶从溪边到笼子去,那个朴实的样子,是聆听者。
他望着他,有多渴求就有多怨恨,右脚很疼,掀起毯子瞧瞧,肿起来了。
那水,聆听者是给笼子里的人擦身体的,淅淅沥沥,伴着清晨参差的鸟鸣,也许还有低低的笑声吧,皈依者猜,他毫无意义地盯着那个笼子,还有栏杆内外的人,无法自拔。
“喂,”背后持弓者叫他,“别看了。”
“用你管。”皈依者着魔了似地一动不动。
“说实话啊,”持弓者慢慢的,试探着从后头环他的腰,“他应该就是照顾他,那东西太弱了,一阵风过来都能给吹个半死。”
皈依者没阻止他,只是别扭地躲了躲:“凭什么,”他自言自语,“就凭他弱吗?”
笑声真的传过来了,爽朗的,像父母头一回看见孩子走路时的笑,皈依者的手在泥土里攥紧,持弓者为分散他的注意力,逗他:“嘿我说,想不想撒尿,我背你去……”
他顿住,因为迷雾那边,聆听者居然捧起那“怪物”的脸,伸出了舌头。
“那家伙!”他越过皈依者站起来,光脚踩着土,神情很惊讶,说的却是:“口味也太重了吧?”
皈依者厌烦地朝他膝窝上打了一拳,他咬着牙跪下来,蜷成个团儿,很认真地说:“我比他好多了,真的,”这家伙忽然变得含情脉脉,“让我一辈子陪你在这儿不出去都行,我们不要钱,就找个什么地方,一起老死。”
皈依者没说话,甚至没看他。
“你别傻了,那家伙都去舔别人了。”
“他是在给他舔眼睛上那层膜,”皈依者用漂亮的猫儿眼横了横他,警告他别挑拨,一使劲站起来,跛着脚去撒尿,“我只是看上了个老好人而已。”
太阳出来,他们合力把笼子抬上车,偷盗者挨着笼子坐下,看那三个人都在下头站着,持弓者应该是等着扶皈依者上车,皈依者不知道在等什么,站在车辕边,左右顾盼。
聆听者收拾好笼头,绕着马过来:“怎么了?”
这时起了阵风,不大,皈依者立刻捂住眼睛,说实话有点夸张:“迷眼了。”
持弓者在旁边看不下去,他装的太假,一看就没装过,装不像,可聆听者居然信了:“左边右边?”
他俩贴到一起,聆听者要碰不碰地托着他的脸,皈依者指了指左眼,用一种矫揉造作的姿态:“睁不开。”
聆听者慢慢地给他翻,翻开来仔细看:“没东西啊。”
“肯定有,”皈依者笃定地说着假话,蓦地冒出一句,“你给我舔一下。”
聆听者愣了,往两旁看了看:“你……真迷眼了?”
“到底舔不舔?”皈依者声音大起来,大得聆听者红了脸:“小点声,他们在……”
“舔个眼睛怎么了,”皈依者指着笼子,“你都给他舔了。”
聆听者显得有些难堪:“别闹,”他放开他,退后一步,“现在不是闹的时候。”
“哎呀,还是我给他舔吧!”持弓者这时伸手挤上来,眼看要摸上皈依者的脸,聆听者狠狠推了他肋骨一把,难得骂了一声:“滚!”
持弓者惊讶,皈依者也惊讶,聆听者皱着眉头,像压抑着巨大的怒气,一哈腰一抬手,把皈依者抱起来,粗鲁地扔到车上,回身吼持弓者:“上车!”
不得不承认,他是有领导者样子的,一遍遍尝试,一次次死去,带着不同的人走出圣徒岛,这不容易,持弓者坐在车上,迎着凛冽的风穿过树林。
跑了大半天,日头最烈的时候,咔咔的,林间传来另一辆马车碾压石子的声音,皈依者握住刀,很快,密林里冲出来一辆贴金的小马车,齐头和他们并驾。
车里是两个僧侣模样的人,穿大红色细麻衣,戴同色圆形宽边帽,透过小小的车窗,他们频频往这边看,是看皈依者。
“喂!你受伤了!”他们喊,皈依者没搭腔,他们又喊,“我们有外伤药,还有去年夏天酿的砂地葡萄酒!”
持弓者动心了,叫聆听者:“停车,他们有药!”
马没有减速的意思,持弓者正不解,那边打开车门,扔过来一个小药瓶,落在皈依者膝盖上:“你们是往世界尽头去追寻造物边界的吗,我们也是!”
持弓者拉皈依者:“他们有好东西,还是同路,我们不如……”
皈依者忽然靠在他肩上:“那两个人里头那个,”他几乎是耳语,“一会儿我刀子一出,你就射他。”
持弓者怔了一下,马上眨眨眼,表示明白,皈依者一回头就出刀了,逆着风,弯刀打着转飞进车厢,正中外侧那个修士的心口,他来不及惨叫,大头朝下栽下车,被飞快的车轮碾过脖子,翻折着滚远了。
里头那家伙拔出枪,燧石枪还没来得及瞄准,持弓者的飞箭就到,叮地一响,穿过喉咙钉在车板上,把他吊在那里。
聆听者这才开始勒马,持弓者明白过来,摇着头跳下还没停稳的车:“你们他妈这是玩过多少遍了!”
他去给皈依者捡刀,那边小马车的车夫弃车跑了,马匹随即失控,斜着冲进林子,撞散了架,偷盗者和聆听者去翻装备,车上东西不少,除了酒、面包和少量盐,还有整整一箱子金币,少说有一千多枚,金灿灿的。
“我的老天!”偷盗者扬着那堆贵金属,“我幸亏没接苦行者的活儿,跟你们来了!”
这个细节聆听者不是第一次听说了:“他找你开什么锁?一点钱也不给吗?”
“没谈拢,就没打听,”偷盗者知道他是从之前的偷盗者那儿听来的,“说是给点儿盐,苦行者不是管着盐库么。”
盐,在圣徒岛那样的地方,也是稀少的东西,聆听者点点头,和他一起去搬箱子。
笼子边只有皈依者一个人,一半是好奇,一半是好胜,他抓着栏杆往里看,看见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喂,怪物。”
那个人应该是听见了,头微微地偏着,但缩在角落不动弹,这种样子让人很想捉弄,皈依者于是朝他伸出手,抓住小腿往这边拽。
他一点声音也没有,软软的,乖乖的,很容易让人为所欲为,皈依者两手扳着他的细胳膊,也想对他温柔,可不会,像摆弄小孩一样摆弄他:“他给你洗澡了?来我看看,洗得干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