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侍郎说:“这也无妨, 我们离开之前,再举行一场。大灾大难面前,多多祈福是应该的,希望诸天神佛, 能够保佑大辉朝风调雨顺,所有的百姓安居乐业。”
祈福仪式就在黔州山上一座古刹永安寺里,虽然没有长阳城的护国寺大气恢弘, 但也清幽雅致。但是现在却没有清幽的感觉,因为永安寺从大灾发生之后,就收留了大批百姓。
段穹宇他们来到永安寺,就发现连山坡上都跪着百姓, 他们口里念念有词,跟着前面的和尚念着经。他们神色肃穆,十二万分地虔诚。
顾元纬心里满含同情,这些愚昧的人,在大灾面前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虚无的神佛。可是神佛如果真的存在,这一场大水,可能就是他们嬉闹或者打架酿成的灾祸。
段穹宇有点想落泪,人活于世,真是太不容易了。无论贫富贵贱,都有过不去的坎,可是大家都努力地在活下去,因为明天可能会变好。
在住持的安排下,他们跪在了大雄宝殿正殿里,跟着住持念着《大悲咒》,“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在整齐的诵经声、木鱼声中,段穹宇感觉自己的心灵得到了净化和升华。大慈大悲的南无观世音菩萨,希望您能听见世间遭受苦难的百姓的心声,他们如此虔诚地供奉于您,希望您能救助他们,脱离苦海。
顾元纬见众人都闭眼,虔诚地诵经,也只能按捺住不耐,跟着念经。
一个时辰过去,顾元纬腿都麻木了,他不时动动腿,看看周围的人,仍然一动不动地跪着,跪得那个标准,让他佩服不已。
尽管膝盖下面有蒲团,他能坚持半个时辰,已经是极限了,一个时辰,他的命都快要没了。他是刺史或者侍郎该多好,就不会让大家来受这个罪,又没什么用。
在家祭祖的时候,他都是叫苦、偷懒,父母也纵容他。
段穹宇仍然跟着住持反复念着《大悲咒》,不多念几遍,万一距离太远,还没传到观世音耳中,不是白费了。
顾元纬坚持不住,就坐在蒲团上,跟着念,其实他一点也听不懂。
中午他们吃了一点简单的斋饭,又继续诵经。顾元纬实在受不了,干脆借口自己肚子不舒服,请假休息去了。
按照计划,他们要祈福两天,一天念《大悲咒》,一天念《往生咒》。第二天,顾元纬不好意思继续病下去,又跟着跪经。
而送物资的人,换了一个——是季同来送的。中午吃饭的时候,季同将段穹宇拉到僻静之处,“你猜我给带什么来了?”
段穹宇也不等他拿出来,直接从他怀里掏,一边问道:“什么好东西?你怎么来送物资了?”
可能挠到季同的痒痒肉了,他弯着腰“哈哈”大笑,将段穹宇的手捉住,“我……我从《长阳报》上,才知道你竟然来这里了,所以就争到了这次机会,来看看你。”
“你别摸了,我给你拿。”季同有些受不了地道。
他从怀里掏出两包东西,放在一边的石桌上。段穹宇连忙打开,一包是油光发亮的金乳酥。他吞了口口水,又打开另一包,是香气扑鼻的卤牛肉。
段穹宇捏着油纸包,咽了口口水。天知道,他都多久没吃肉了?季同将牛肉拿到身边,掏出匕首切肉。段穹宇的目光,就随着牛肉移动。
拿起一块金乳酥,他边吃边看着。
季同切好后,将牛肉推到他身边,好笑地看着他,“馋了吧!快吃吧。就知道你在这里吃不好,专门为你带的。”
段穹宇咬咬嘴唇,又拿起一块金乳酥吃,“可是我在为百姓祈福,不能吃荤。”
话是这么说,段穹宇的眼睛却没从牛肉上错一眼。
季同用手拿起一块,就往他嘴里塞。段穹宇被塞了个猝不及防,只好“勉为其难”地吞了。
“哎,既然已经吃了,就别计较了。”季同笑着说道,“反正吃一块也是吃,吃两块也是吃。”
段穹宇尴尬地跟着笑笑。他那听不出季同话中的揶揄,愉快地解决那一大堆牛肉,可能有两斤左右。
他们没看见的角落,有两个人正好看见了这一幕——詹学名和顾元纬。
詹学名跑到廖刺史和谭侍郎面前,将段穹宇告了一状,“段穹宇心不诚,祈福期间,竟然偷偷吃荤。廖刺史和谭侍郎,你们这么久,都没吃什么好东西,他却一个人吃独食。”
谭侍郎很难看,段穹宇也是工部的人,他没管好手下,也是他的过失,所以带着人走到了段穹宇他们呆的小院。
大家都在前面吃饭,所以这个小院就没人。段穹宇还没吃完,就被抓了个现行。谭侍郎狠狠地把他批评了一番,下午的祈福也不让他参加了。
季同为此十分内疚。段穹宇直接原谅了他,因为他清楚,是他自己贪嘴的结果。
“要是我忍过今天,也就没事了。”
傍晚,祈福过后,谭侍郎让大家在这里休息一晚上,明天一早再下山,让他们为自己和家人祈福。
季同也只能抱住他,安慰他说:“没事,人无完人。”
詹学名将顾元纬叫到山上道:“这里风光如何?”
顾元纬不知他有什么目的,看着天空中难得的晚霞,道:“很美。想必明天会是个晴天,想必洪水要过去了。”
詹学名也望着绚丽的彩霞道:“这里当然美,不但可以离彩霞更近,更可以看到山下郁郁葱葱的树林和波光粼粼的黔江,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们站得高?”顾元纬猜测着詹学名的意图。
“你说得没错。我知道你是个人才,是个聪明人,可是,”詹学名语气一转,“像我们这样无权无势的寒门子弟,想往上爬,很难。”
顾元纬看着詹学名,没有说话,他已经猜到一点詹学名要说什么了。
“我曾经也像你一样,为了百姓,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可是我得到了什么?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仍然是个从六品员外郎。
我也是进士及第,为什么段穹宇和白行坤他们能够一开始就是六品,我却只能从九品芝麻官做起?因为,他们一个是豪门贵胄、一个书香世家,跟高官都沾亲带故。
你呢?还不是进士,从流外官做起,要往上爬,有多难,你想过没有?我知道你是个有上进心的小郎君,可是现实有时候,是很残酷的。”
顾元纬长叹口气,“我当然想过。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跟高官既不沾亲也不带故。”
詹学名把着他的肩道:“我们寒门子弟,必须要团结一致,才有活路啊。今天你没有阻止我,相信你也对段穹宇有诸多怨言吧?”
顾元纬无奈地笑道:“我就是个微不足道的人,哪里敢有怨言?”
詹学名拍拍他的肩,“我有一个方法,只要你帮我坐上水部司郎中的位置,我立马提拔你,代替段穹宇成为员外郎。”
“什么方法?”
“你不是在设计新的防洪堤坝吗?你让人偷工减料,然后将罪名栽赃到段穹宇头上,就说是他让你这么做的,因为他——贪污。”
第39章 送肉
顾元纬看着詹学名, 冷笑道:“你打的确实是个好主意,但你当我是傻子吗?
第一,我出卖段穹宇, 我的上级, 人品不好;
第二,明知道是错的, 还让人偷工减料,即使栽倒段穹宇身上, 我也脱不了干系;
第三, 不顾百姓死活, 我罪加一等。
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到时候,你完全可以把我们两个一起处理了。毕竟,我曾经在段穹宇那里告了你一状, 让运河河道的路线完全改了。我们之间的仇怨更大吧。
对了,你这么久的经验,不可能看不出那条运河有问题吧?可是你还是不顾我们的劝阻,要一意孤行, 不会是收了某些人的好处吧。”
“一派胡言!”詹学名一甩袖子,怒道,“我詹某一生清贫, 从不作奸犯科,岂是你们一张嘴可以诬蔑的?”
“没做?那你怎么对贪污那么熟悉,设计陷害别人,轻松平常?”詹学名又想呵斥, 顾元纬摆摆手,“你继续在这里吹冷风吧,我就不陪你了。”
说完,顾元纬挥挥手,迈步离开了山巅。詹学名一阵吹胡子瞪眼,也下了山。
这一出好剧,正被另外两人欣赏了一番。
“也真是巧,今天詹学名看到了我们不守清规的戏,我们下午就看到了他的戏。段大郎,你说,是不是报应来得太快了?”季同用扇子敲敲段穹宇的胸口。
“呵,风水轮流转,确实转得快啊!不过,顾元纬竟然没有跟他同流合污,也是聪明。”段穹宇心情愉悦。
“哼,这也叫聪明?有点常识也知道,不能跟这样的小人合作吧?”季同不悦地道,“他根本也是个有野心的人,你还是小心点吧。”
段穹宇拍拍他的肩,“谢谢你的关心。我早就知道他的野心,所以一点也不奇怪。再说,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只要他不与我为敌,我就不反对。”
季同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觉得堵心,“对了,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情跟你说,你妹妹陷入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