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倒反.革命!把他抓起来!”
两个红卫兵口中叫嚣着,冲过来拉扯安昀肃。
邢纪衡心里咯噔一下,怕什么来什么。他站起来想把安昀肃护在身后,可还是晚了一步,安昀肃已经被两个红卫兵揪住了。他只能语气尽量平和道:“你们放了他吧,这不关他的事儿。”
“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你老实蹲那儿!一会儿再找你算账!”
“你们怎么能这样?”安昀肃挣了几下挣不开,语气带着哭腔道,“这要是你们的父母,你们下得去手吗?”
两个红卫兵闻言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神气,其中一个一脸大义灭亲的架势,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谁有罪我们就革谁的命!爹妈也一样!”
“对!你敢打革.命小将,我们就革你的命!”另一个也跟着附和。
这头的动静越闹越大,周围的街坊有不少被吵醒了,拉开自家院门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儿。周松民两口子自然也听见了,可出来的时候一看是安昀肃家,心都立马凉了半截。
“安叔叔!”姜芸一个不留神,苏思远就钻了出来,跑到安昀肃家院门口,喊了一声。
安昀肃听见身后的声音,赶紧回过头去:“快回去,小远。”
苏思远没动弹,反倒又往前走了两步,想拉开那两个揪着安昀肃的红卫兵:“你们干嘛抓安叔叔!”
“哪儿来的小屁孩儿!赶紧滚蛋!”
苏思远扯了半天扯不动,听见这话更生气了,瞬间又记起那天目睹自己爸爸被当众批.斗的一幕,十岁的孩子还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当即咬着牙狠狠踢了骂他的人一脚,用足了全力,不甘示弱地回骂道:“你才滚蛋!”
“诶!你敢踢我!”被踢的红卫兵暂时放开了安昀肃,转头按住了苏思远,“你是不是欠揍!”
“诶诶诶,打孩子算怎么回事儿?”这个当口,周松民冲了过来,把苏思远从红卫兵手里拽到了自己身后。
他这一说话,围观的街坊也七嘴八舌地指责了起来,两个红卫兵见人多势众,也不好再干什么,转而指着院里的俩人,满脸正义道:“这两个,一个是反.动学术权威,一个是现行反.革命,他们是阶级敌人,人民群众就要革他们的命!”
街坊们被这通说辞唬住了,加上对这间院里的两个人不甚熟悉,小声议论了几句之后基本都回去睡觉了。只余下周家两口子跟苏思远站在自家院门口,神色凝重,半天都没回屋。
“说!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刚才被磕了脑袋的红卫兵大喇喇地坐在桌前,翘着二郎腿,手里的皮带在空气中抽得刷刷作响,恶声恶气地审问着眼前两个年纪当他爹都足富余的人——
安昀肃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用绳子捆着,跪在堂屋中间。邢纪衡在他旁边,倒是没被捆着,但也跪着。
两个人默契地沉默不语。
“你!”红卫兵等了半分钟,没听见想要的答案,起身站到安昀肃身前,拿皮带铜头使劲敲了敲他的脑顶,又指着另一边的邢纪衡,问道,“跟他什么关系?”
安昀肃被他敲得晃了晃身子,闷声道:“……邻居。”
“邻居个屁!”红卫兵又用力搡了他肩膀一把,“老实交代!”
安昀肃心里有些发慌,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突然又问起他们的关系了,他担心他们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可又什么都不敢确定,只能低着头,脑袋里快速地琢磨着该怎么办。
红卫兵见他不松口,又转向了邢纪衡,照样拿皮带头点着他的脑袋,命令道:“你说!”
“邻居。”邢纪衡的回答也是这两个字。
“妈的,嘴硬是吧!”红卫兵在他们俩眼前来回溜达着,举着皮带仿佛下一秒就要抽人,却又突然收回手问了句,“你们是不是亲戚?”
听见这话的瞬间,安昀肃跟邢纪衡都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只要不被发现是恋人就好,否则他们大概就真的没有活路了——在这个生活作风问题大过天的年月,男的和男的在一起是犯罪,是要被抓起来审判处刑的。
“不是,”安昀肃先开了口,他知道就算扯了谎,到时候他们去街道调查也总会露馅儿,还不如自己先坦白,于是照着原先已经想好的范本解释道,“解放前我在邢家的工厂工作过。”
“问你不早说!”红卫兵又拿皮带头戳了戳安昀肃的额头,看着他没跪稳倒向一边儿,又不解气地踹了一脚,居高临下道,“那你是被他剥削的了?”
邢纪衡在旁边强忍着怒气,死死地攥着手指,好让自己不会冲动之下做出令两人处境更糟糕的举动——其实他自己怎么挨打受罪都没关系,但他看不得安昀肃受委屈,或许从他第二次清醒着去找他的时候起,这个念头就已经根植于心了。
由于被反捆着手,身体不好保持平衡,安昀肃费力地重新跪起来,耷拉着脑袋没回话。
“让你交代问题呢!”许是刚才被他磕了脑袋,这个红卫兵对安昀肃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挥着皮带气急败坏道,“妈的,不打不老实是吧?”
这个当口,刚才出去搬援兵的另一个红卫兵回来了,后头还跟了好几个人。一帮人交头接耳地研究了几句,又换了个人过来审问,却是直接走向了邢纪衡,语气不阴不阳道:“你那破鞋呢?”
此话一出,跪在地上的两人都是一愣,安昀肃身子没动,眼神瞟向了一边的邢纪衡,邢纪衡反应了一会儿也没明白,一直平静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疑惑的表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承认?”许是年纪大一些,思维条理也更清晰,接茬儿审问的这位红卫兵并不像刚才那人一样暴躁,他围着邢纪衡缓缓地踱着步,“你以为你装傻充愣就能蒙混过关了?”
邢纪衡下意也瞟了一眼身旁的安昀肃,口中继续回道:“我真的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就稍微给你提个醒,”一直走动着的人突然停了脚,俯身凑到邢纪衡的耳边,“我们在医院调查过了,说你有个私奔的老婆,她人呢?”
邢纪衡一下就明白过来了,心里也跟着有了点底,他语气平静地给了答复:“走了,我们早就分开了。”
“分开了?”审问他的红卫兵似乎不相信,四下打量着屋里的摆设,眯了眯眼睛,回身冲另外两个下午就在这儿的人问了句,“你们来时这儿就没女的?”
“没有,”俩人都摇摇头,其中一个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们搜过了,这儿没有女的用的东西。”
“还真走了?闻着味儿了是怎么着,跑得还他妈挺快……”问话的红卫兵撇撇嘴,神情很有几分遗憾的样子,他走回来拿鞋尖踢了踢邢纪衡的肩膀,冷笑道,“就你这样的还治病救人呢?别是净到处搞破鞋了吧?”
话到这里,安昀肃终于也听明白了——他们口中的破鞋应该指的就是自己,他不知道邢纪衡在医院究竟是如何解释这些的,但至少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能想到这个破鞋是个男的。
从邢纪衡这里问不出什么新鲜“罪证”,几个红卫兵又把冒头指向了安昀肃,围着他,一人一句地炮轰:
“说!你为什么打革.命小将?”
“说!你跟这个反.动派是不是一伙的?”
“说!你是不是被他收买了,想包庇他?”
“说!说!说!”
安昀肃被问得头昏脑涨,膝盖也跪得失去了知觉,几天没睡过的疲累之感终于卷走了脑中最后一丝清明——他一头栽到了地上。
“昀肃!”邢纪衡条件反射地过去扶他。
“谁准你动的!”两个红卫兵又拉扯着把他架了回去,“老实待着!”
“我是医生,让我给他看看吧?”邢纪衡心里又气又急,嘴上却不得不好言好语地打着商量。
年纪最大的红卫兵拿脚扒拉了两下安昀肃,见他不像是装的,便点了点头,语气似是在说某个物件一样,冲邢纪衡冷冷吩咐道:“别让他死了。”
邢纪衡咬了咬牙,起身赶到安昀肃身边,把他上半身抱到自己腿上,由于手边没有任何医用器具,只好先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他颈侧的脉搏,感觉问题不是很严重,应该就是缺乏睡眠外加精神太紧张了。
他把捆在安昀肃手上的绳子解开,将人放平到地上,试着按压他的人中,一开始安昀肃没反应,又试了几次之后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睁了眼。邢纪衡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回去,他跟身边围着的几个红卫兵说:“让他休息休息吧,他现在身体很虚弱。”
“真没劲,”其中一个全无所谓地摇着头出了屋,“还他妈没打呢就晕了。”
领头那人的也“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行行行,天亮再审吧。”
因为安昀肃突然的一晕,审问终于告一段落,两人总算得空喘了口气,可也没能缓多久,太阳就升起来了。
天亮之后,两人便被分别带走了——邢纪衡照旧被带回了医院;安昀肃被街道文.革小组的人关了起来。
第67章 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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