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听到杜暄打了个喷嚏,周曼忽然想起来:“小暄,你穿的薄不薄?你那件黑色的棉服呢?”
“在您那屋的床箱里。”杜暄的声音有点儿嘶哑,“我先走了,等今晚回来再找吧。”说完,他立刻逃离了这间屋子,关上门的瞬间,他听到周曼说:“老杜,想着把那瓶挺贵的红酒带上。”
杜暄从三楼冲下来,林家大约是玩得太开心了,笑闹声隐隐回荡在楼道里。杜暄站在林家的门口听到林廷安笑得都喘不上气来了,呛得直咳嗽。
杜暄孤零零地站在灌满寒风的楼道里,默默地听了一会儿后背着书包下楼了。
杜暄要上的是英语班,一个班不到二十人,今天和另外一个班合并口语练习,教室里挤了快五十人。杜暄从前门划了听课卡,连书包都没放下直接就从后门出去了。
十一月,虽然很冷,但是白天依然有很好的阳光。杜暄不想去快餐店,更不想去图书馆,于是沿着街慢慢地走着。
这是一条不很宽的小街,街道两边是粗大的梧桐,夏天浓荫蔽日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嶙峋地伸向空中。因为周边有两所中学一所小学,所以各种培训机构都在这里设立了门店,相应的各种简餐吧和蛋糕房也很多,都是为了方便下课的学生。
杜暄扑面的寒风中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气,那不同于一般蛋糕店里的甜腻的香气,而是带着一种淡淡的清凉的感觉,让人舒爽又踏实。他抬头看到一间不大的甜品店,简约而舒适的设计,还有一个特别鬼片的名字叫“半影”。杜暄脚下一拐,直接进了店。
小店沿街一面是落地的玻璃窗,安置着一溜儿小小的沙发座,杜暄缩进了最里面的角落,翻开了菜单。其实他什么都不想吃,但是什么都不点坐在这里又不合适,他来回看了三四次,最后要了一杯鲜榨橙汁。
一个笑起来非常温暖的青年对他说:“最近的橙子有点儿酸,我给你加个雪梨好吗?”说完,补充一句,“价格一样的。”
杜暄从小到大吃外卖的经验丰富得爆表,他当然清楚橙汁和雪梨橙汁绝不是一个价格,于是感激地说:“谢谢。”
橙汁很快就端上来了,杜暄看着窗外匆匆的行人发呆,大概是感冒加重了的缘故,他的脑袋一阵阵地胀痛,鼻塞让他不得不张开嘴呼吸,可嗓子又会热辣辣地痛。
杜暄脸冲着窗外趴在了小桌子上,外面车水马龙。他看到一对儿父母牵着一个小男孩,一家三口乐呵呵地从眼前走过,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最后一次跟父母一起度周末是什么时候了。
“头疼。”杜暄默默嘟囔一句,店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放着柔和的轻音乐,舒适的环境让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歇一会儿,就一会儿。”他这么想着,竟然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身上披了一条薄毯。杜暄抓着毯子,望向收款台。
“醒了?”坐在收款台后面的青年走过来,在他桌前放一杯温水,“刚给你盖毯子时发现你有点儿发烧,你要不要吃点儿药?”
杜暄站起身,把毯子折好递过去:“谢谢您,我没事儿。”
青年并不坚持,把毯子接过来却又放在沙发上:“如果你需要就再披一会儿,不用的话就放在这里也没关系,我打烊时再收。”
杜暄“哦”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青年指指桌上的水杯:“你多喝点儿水,再歇一会儿吧,有什么需要的就叫我。”说完,又回到了收款台后。
杜暄松口气,坐了下来,说实话他不太会跟陌生人打交道,周曼尤其不愿意他跟诸如店员、司乘人员、服务员等人打交道,用周曼的话讲就是:“你跟他们这些人有什么好说的”。
杜暄犹豫了一下,把毯子拿过来披在身上又趴在了桌子上。他觉得,这方小小的桌子睡起来比家里的大床还要舒服。等他再张开眼睛时,依然鼻塞咽痛,但是头疼却好了很多,杜暄满足地伸个懒腰。
“嗡嗡嗡”手机震了起来,杜暄看看来电显示,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故作轻快地接起电话:“喂?妈妈。”
周曼直截了当地问:“课上的怎么样?”
杜暄快速喝口橙汁,润了润干哑的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有精神:“还行吧。”
“今天讲什么了?”
杜暄流利地说,“今天合班练口语,先背了之前的两篇课文,做了一套听力,然后一直在练习对话,这会儿刚下课。”
“觉得浅不浅,用不用给你换个高级班?”
“不用。”
周曼:“你自己找地方吃午饭吧,下午好好上课。晚上打车回家吧,我跟你爸大概九点能到家,你自己锁好门。”
杜暄答应一声挂断了电话,抬起头时看到那个青年的目光快速地从自己身上溜过去。
大概在他眼里,自己是一个撒谎成性、成天逃学旷课的坏孩子吧。
杜暄无所谓地嗤笑一下,又看向窗外,管他怎么看呢,谁在乎?
第十一章
杜暄把手机丢在桌上时发现有一条未读短信,是孙睿发的,问他在哪里。
杜暄用微信发了条语音过去:“有事儿?”
立刻,孙睿的微信回了过来:“你用的智能机啊,没在家?”
“没。”
“那你在哪儿呢?怎么没来上课?”
杜暄又扫了一圈店里,那个青年坐在收款台后面看一本厚厚的书,他对着手机说:“谁说我没上课?”
“操!”孙睿抬高了嗓门,“我是瞎了吗?屁大点儿的屋子,我找了一节课都没看到你。”
“我坐靠门第一行第三个,看见了吗?”
孙睿顿了顿:“懂了,我看见你了。”
杜暄发过去一个“OK”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孙睿问:“杜暄,你是想好了吗?”
杜暄举着手机,眼神忽然就空了。
孙睿等了一会儿没得到答案,又说:“反正还早着呢,你再好好想想。”
杜暄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慢慢地回过去一条:“我知道了。”
收起手机,杜暄看看窗外正午的日头,点了一份三明治随便吃了两口便又趴到了桌上。就这么睡睡醒醒,他占据着甜品屋角落里的一个沙发卡座整整一天。甜品店的生意挺好,那个青年一直在忙着整理货架和招呼客人,中间有空时会过来帮杜暄把滑下去的薄毯拉好又帮他把百叶窗拉上,轻手轻脚的杜暄居然一直没有察觉。一直到太阳开始西斜,店里的灯亮了杜暄才彻底醒过来。他觉得自己的手臂又酸又麻,脖子也酸痛不已,但好在头不疼了。
他结了账打车回家,站在单元楼门口往上望去,二楼的落地窗帘已经拉上了,屋子里亮着温暖灯光,偶尔能看到人影印在窗帘上。而往上一层,三楼的窗户里黑洞洞的,透着冰冷和绝望,让人望而却步。
可是,无论如何总要回家的。
杜暄仰头看了一会儿,看得眼睛酸疼,终于还是拖着步子上楼了。
屋子里一片死寂,杜暄没开灯,关好门之后直接进了自己的屋子。他把房门锁好,脱了衣服躺进被子里。
作业?管他!
背单词?谁爱背谁背!
练琴?滚蛋吧!
杜暄翻个身,闭上了眼睛。
周一杜暄离开家门时觉得感冒更严重了,即便穿上了那件厚外套也觉得浑身发冷,他觉得自己十有八九是要发烧。
周曼站在门口把书包递给他,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说:“烧吗?”
杜暄僵了一下,母亲的手心很暖,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梳妆台上一溜儿昂贵香水中的一种。杜暄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子,让自己的额头更紧地贴上妈妈的手心,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冷了。
“有……有点儿。”杜暄迟疑了一下说,他渴望地望着妈妈,心跳得有点儿急。
“今天两节物理两节数学吧?”周曼皱着眉头问,“晚自习也是数学吧?”
杜暄的心沉了下去,透骨的寒风又从每一个缝隙钻进他的身体里,但他仍然镇定地点点头:“对。”
周曼叹口气:“那还是坚持一下吧。”
杜暄垂下了眼睛,借着弯腰提鞋的姿势狠狠闭了一下眼。
周曼摸摸儿子的头:“要是别的课也就算了,可你的物理和数学是最弱的科目,这两门课可不能落课。”
杜暄直起腰说:“我知道。”
周曼赞许地点点头:“我儿子真棒。”然后她说,“如果发烧,实在坚持不住了就跟老师请假,再给我打个电话。”
杜暄点点头,嗓子沙哑地说:“我知道了。”
周曼打开门,拍拍儿子的后背说:“坚持吧,初三就是这样,考上师大附就好了。”
杜暄几乎快把牙咬碎了才没喊出来:师大附,您说的是那所升学率和课业负担都笑傲全市的师大附吗?我怎么没看出来考上它就能“好”?
杜暄走出家门时被冷风吹得打了一串寒颤,走到二楼时林廷安正好出门。大概是怕冷,他把自己穿成了一个球,围巾、手套都戴上了。
“早。”林廷安原地蹦了两下,“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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