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以淼望着那里出神。
他再次拨打了尤东南的电话,仍然关机。
看了看尤东南助理的电话号码,柯以淼犹豫片刻,还是想:算了,放过你了。
她说的也对。
谈不上冲动,只是一直以来积蓄着的愤懑与郁卒终于有了一个宣泄的方式,一瞬间便泛滥成灾了。
柯以淼在保姆睡下之后,独自一人摇着轮椅出门。
高架桥的景色依旧,高速路边上有一条很窄很窄的小路,柯以淼用力地转动轮椅,才爬到了拱形的顶点,凌晨两三点钟,这条高速路上几乎没有车。天上有零零散散的星星,车声也听着还远。
刚刚下过雨,天气闷热异常,汗水将柯以淼身上的T恤全部打湿,他心里却是一种接近于解脱的快意。
他看着茫茫夜色,轻声说,尤东南你自由了。
从这以后,你都不必有家不能回了。
——死亡并没有柯以淼想象中的那么痛,他不太想让自己的死亡影响交通,再拉几个人陪葬,所以特意挑了一个下面小路没车的时候再跳。
骨头碎裂的声音无限放大,柯以淼闭上眼睛,开始回顾他这二十来年。对于亲爸亲妈他倒是没什么留恋,只是舍不得尤东南。
他这辈子都没尤东南说过一句我爱你。
他甚至不知道尤东南爱不爱他,是爱更多,还是恨更多。
说真的,也不是不遗憾的。
第3章
有传闻说,十个跳楼的人里有九个会后悔。柯以淼觉得自己一定是硕果仅存的那一个人。
他从天桥上翻下来时只感到了扑面而来的自由,他的双腿终于不再是他的阻碍与束缚,在空气的摩擦中,他觉得自己放佛变成了一条灵活的鱼,在努力地向前奔涌越进,鼓点一样的心跳声也在为他加油助威,让他的血往上涌,变得兴奋。
只是在着陆的时候,柯以淼才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竟然忘记跟尤东南道别。
柯以淼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巨大的光与影笼罩在他身上,潮起潮落、明起明灭的间隔之中,出现的是尤东南的侧影。他站在橙红色的路灯之下,穿着一件板正熨帖的白色衬衫,下半身是干干净净的蓝色牛仔裤。
脸部轮廓是朦胧的,犹带着独属于少年人,脖颈上还带着细细的汗珠。
走在他身边的是一个中年女人,长眉连娟,笑意温柔。
柯以淼踉踉跄跄地跟在他们身后,拼命往前跑,两个人却离他越来越远,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柯以淼像是个被人抛弃的小孩子,眼见追不上了就开始哭,痴痴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
三秒、五秒、十秒。
直到尤东南回头望向他。
柯以淼蓦然惊醒。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尤东南身边。
——没死成?
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不得全身瘫痪?
这是柯以淼的第一个想法。
只是他下一秒就发现了自己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他甚至能走路了,能很轻易地从床头走到床尾,尤东南正在床上睡着。一天不见,他像是瘦了很多,下巴上冒出青而短的胡茬,看上去硬硬的。这让他看上去十分憔悴,眼底也有很浓重的黑眼圈。
柯以淼像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新奇地用脚在房间里走了两圈路,才坐在了床旁边,去摸尤东南的下巴。
那些胡茬有些扎他的手掌心。
柯以淼不解,这是怎么回事?
回光返照么?阎王爷看他这辈子太命苦了,特别优待他,让他在死透之前再回来看看这辈子最放不下的人?
那一定要多摸两下,把手感记到下辈子才行,这辈子也不白过。
尤东南的眼睫浓而黑长,像是一把毛绒绒的小扇子,柯以淼蹲在他身旁,用指尖抚摸他的脸颊——尤东南的睫毛颤了两下。他刹那间就睁开眼睛,望向身旁。
柯以淼明明就站在尤东南面前,尤东南的眼神却带着茫然,他在柯以淼站的地方看了半天,才闭上了眼睛,将一言不发地将脸埋在自己的掌心。
原来他看不见我,柯以淼心想。
尤东南再没了睡意,他站起身,趿拉着拖鞋往外走,甚至直接穿过了柯以淼的身体。
柯以淼在后面跟着。
别墅里装着很多矮矮的金属扶手,它们连成一条起伏的波浪线,将白色的墙壁分成两个部分。那把被柯以淼扔在边上的轮椅也已经被带了回来,孤零零地停在了落地窗边。
柯以淼看见尤东南坐到了那把轮椅上,他的双腿也像是突然没了知觉,只用手部的力量让轮椅前行,然后到了厨房里。尤东南用手臂支撑下半身,想要努力地站起身,去够台子上的茶杯,却没成功。
他只好自己站起来。
柯以淼极少看到他有做不到的事情,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笑了出来,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看来残废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只是他下一秒就愣住了。
尤东南将茶杯里倒满了热水,全部倒在了自己的脚背上。
第4章
那个人竟然只是微微皱起眉。
柯以淼见状没有一点犹豫,立刻冲了过去,跪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抚摸他的脚背。
地面上还泛着的热气,与保姆不小心将水倾倒在他脚背上时相似。柯以淼尖着嘴给尤东南吹气,像是怕把他弄疼似的,用指尖轻轻地在他脚背上点了点。
尤东南的呼吸声拂过他的耳廓,柯以淼抬起头时,看见尤东南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
对了,他已经死了。
柯以淼抿抿嘴,仰起头望向尤东南。
太没出息了,自己都变成一只孤魂野鬼了,竟然还在担心他的脚疼不疼。
只是在一瞬间的疼痛之后,尤东南的表情又变成了与往常如出一辙的冷静自持。
他垂下眼睛,缓缓地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高架桥。
柯以淼则飘到镜子前面,上看看下看看,也没见到自己的倒影。
——他应该已经死掉好几天了,衣柜里只剩下尤东南的衣服。柜门上原本有红色的福字,贴在门中央。那是过年的时候,尤东南把他抱起来时,他自己贴上去的,现在已经被人掀了下去,只留下一个方形的浅浅的痕迹。
保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辞退了,一整个别墅里全都黑着灯,冷气开的很低,泛着十足的凉意。
看来他的葬礼也已经举办过了。
柯以淼凭借着“尤东南看不见他”的独特优势,飘到了他面前,仔细着看着他的脸。
不知道在他的葬礼上,尤东南是不是也表现地如此平静。
总该是有一些痛苦的。
可能是通过他的尸体看到了他红肿的脚,随后去询问了最后与他相处的保姆,刚刚才做出那样的事情。毕竟他们朝夕相处了近十年,就算养条狗也会有感情,何况是枕边人。
柯以淼对于自己成了“鬼”这件事十分安之若素。
古人讲究积德行善、轮回转世,柯以淼却对半点不心急自己何时才能赴黄泉投胎。
大约是三四年前,尤东南曾带他到远苍山下一处小寺拜佛。那时尤东南低头敛眉,在佛前虔诚叩首。柯以淼坐在轮椅上冷眼旁观,半点不好奇身边人在许些什么愿。
他小时候就听说过这个寺灵得很,来参拜的人络绎不绝,柯以淼也动了心思,抬眸望着三面观音,掌心相对。
柯以淼想下辈子还遇见尤东南。
但是他这辈子做的孽太多,只希望死后能独堕阿鼻。
日后投胎,没准就到畜生道了,要是观音实现他的愿望,他也许就成了尤东南养的一只小猫——肚子饿了就必须要绕着尤东南,喵喵喵地在他脚边打滚,翻出肚皮来讨好这人。
……这么想想,还是做一只“阿飘”好。
尤东南这个人极度自律,只要没有紧急的事情,他便会在早晨六点半准时起床,晚上十一点按时睡觉,这一点在柯以淼死后也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这个工作狂已经出奇地在家呆了整整三天——这已经打破了尤东南的旷工记录。
或是独自坐在客厅里看旧电影,或是听以前的老CD,或者沉默着抽烟,无论尤东南在做什么,柯以淼都老老实实地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的脸入神。
保姆说的话其实没错,他和尤东南的每一次独处最后都会变得剑拔弩张,他单方面无止境地神经质,尤东南通常选择沉默以对,只有被他气急了的时候才会说出几句难听的话,然后就变成了大规模的争吵,以尤东南摔门离去告终。
他们二人极少有这种坐在一张桌前和平共处的情形。
尤东南这个人真的是很好看的,柯以淼觉得自己再看他五十年也不会看腻。只可惜他和尤东南之间始终有笔糊涂账,任何的心里话都难以宣之于口。
这三天之中,大忙人尤东南的手机铃声只响过一次,电话那边男人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中显得异常清晰——
“尤东南。”那个男人嗓音低沉。
柯以淼一听到这个声音就下意识发起抖来。只见尤东南皱起眉,低声应了句什么,柯以淼没听清,他太害怕那个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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