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烈的记忆纷涌而来,令他喘不过气来,仿佛好不容易重生了一回,却又被什么重新扣住了脚踝,将他往后拽去,将他禁锢起来一样。
他回来以后,遇见的是不谙世事的少年薛疏,没有上一世的记忆。于是夏之衍得以心安理得地试图忘掉那些过往,让自己好过些。但他没想到,薛疏也回来了。
薛疏回来了。夏之衍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六神无主。
菜很快上来了,音乐在周围安静流淌。
两人沉默地吃着饭。
这顿饭却相当食之无味,夏之衍连吃进嘴巴里的是饭是菜还是木屑都分辨不清。
薛疏手机亮了下,似乎是有人给他打电话,他没有接。过了会儿夏之衍手机里也打进来几通电话,有梁生才有姚遥的,还有剧组导演的,他也没有接。
夏之衍机械地往嘴巴里胡乱塞着东西,完全没办法保持镇定,放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一直紧紧握着。
薛疏打破了寂静:“怎么了,不喜欢吗?”
夏之衍说:“挺好的,没有不喜欢。”
薛疏问:“那怎么不说话?”
夏之衍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
薛疏视线落在夏之衍脸上,缓缓道:“和我没有话说吗?”声音很低,听不出来什么情绪,似乎自嘲和失望只是错觉。
夏之衍夹了筷子菜放在薛疏碗里,但没敢抬头,慌不择路,捡了个话题来说:“最近演的这部戏,令我有点心力交瘁,篇幅太短,人物性格跨度太大了……”
薛疏耐心地听着。
夏之衍吸了口气,这才平静了下,继续道:“李流云他一开始是有点儿玩世不恭的性格,天不怕地不怕,敞亮嚣张的世家公子,但是后来经历了很多,逐渐变成了沉郁内敛的将军,杀人不眨眼,见血不动眸。我没办法把中间的变化阶段很好的表达出来,每次演,都仿佛将他演成了两个人……”
“但其实是一个人。”薛疏道。
夏之衍说:“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剧本太过跳脱,他前后性格差异太大。”说到这里,夏之衍握紧了手中筷子,抬起头看着薛疏:“所以我在想,一个人再怎么变,最核心的东西是不变的。”
薛疏视线落在他脸上,问:“他身上什么没有变?”
夏之衍说:“他还是世家公子的时候,就隐藏着为天下百姓之心,只是藏而不露而已,看似纨绔,实则一颗丹心。后来当上将军之后,因为见多了尸骨,情绪不再外露,但是初心始终没变……”
薛疏点点头,说:“你总是对演戏很有一套,相信自己就没问题了。”
夏之衍盯着他,张了张嘴巴,却被心中剧烈的压迫感逼迫得无法呼吸,但他没有就此退避,而是冷不丁地问出了口:“你是不是回来了?”
薛疏筷子不慎打在盘碟上,发出清脆冷声。他全身如石块僵硬无比,好像头发丝都凝固一般,过了会儿,抬眸看向夏之衍,黑沉沉的眼眸中隐隐约约有死灰复燃的光亮跃动,
两人不知道沉默了有多久。
菜都凉了。
薛疏问:“你刚才说什么?”
夏之衍感觉一生中从没一刻时光过得这么缓慢,他已经确认了那个答案,但是他没有想到薛疏不肯承认。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肯承认。可是薛疏这样不承认,反而将夏之衍所有的猜疑都憋了回去,顿时他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他心乱如麻,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还是怎样?他盯着眼前的薛疏,觉得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可以确认。他猛地站起来,探过身子去,勾过薛疏的脑袋,就把自己嘴巴贴过去,撬开薛疏的嘴唇。
薛疏浑身僵硬得不能再僵硬,令夏之衍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亲一块石头。眼前这个薛疏毫无经验。可之前那个薛疏,夏之衍已经和他亲热过很多次,每次接吻的时候,都黏黏糊糊地贴在夏之衍身上,抱着人拼命吮吸,恨不能融为一体。
这不是三天前的那个薛疏。
夏之衍终于能够断言。
夏之衍放开薛疏,看着他,又把刚才那个问句重复了一遍。
薛疏承认了,说:“是。”
夏之衍顿时安静了,整个人都有点发抖。
又过了很久。
“回来了,然后呢?”薛疏灼人的视线盯住夏之衍,捏着杯子的手指隐隐泛白,绝望当中有种把人逼到墙角的压迫感,沉声问:“你想杀了我,然后让他出来吗?”
——
2008/05/19
薛疏日记: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但很模糊,不能够明确地知道到底在做什么,这种感觉仿佛是在梦游。
第七十章
薛疏的声音很清晰,敲在夏之衍的心头, 令他一时之间愣住。
好半晌才回过神过来。
“我怎么会这么想?”夏之衍说, 他觉得肩膀沉重,嗓子疼痛, 胸口难受,一字一顿地说:“我从没这么想过。”
薛疏沉默地盯着他, 脸色却缓了缓。
夏之衍却倏然想起自己离开时做的事情,薛疏睡着了, 他把薛疏绑在床头上, 把台灯砸下去。
现在想起来,还无比清晰, 当时薛疏的眼神他还记得很清楚,不敢置信、痛彻心扉。如同烙印般,伴随着夏之衍重生。
那时,薛疏以为最坏的情况,无非夏之衍讨厌他、厌恶他、甚至仇恨他,但是没想过他会下狠手,还是趁着两个人相拥而眠,薛疏毫无防备的时候……
难怪薛疏会觉得自己想杀了他。
难怪薛疏会这么想。
——原来自己不仅想过, 还做过了。
夏之衍突然语塞,全身发冷,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过了会儿低声说:“对不起。”
薛疏脸色却有些不大好,面如冰霜, 比刚才更加危险:“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夏之衍脑子里一团乱,他真的没有什么对不起薛疏的吗?薛疏将他关起来视为私有,他还薛疏一次捅刀,勉强算是两清,那么他死后薛疏替他报仇,这债又怎么算?他一直不敢面对前世的薛疏,便是因为他们之间纠葛太多,无论如何都扯不清了。
薛疏不出现的时候,他还可以自欺欺人,忘掉那些事情。
但现在上一世的薛疏一出现,那些过往便回来了。
他即便不面对,也得面对。
夏之衍后背像木板一样僵硬,甚至发凉,他说:“我以为是你故意放出那些丑闻,所以才……你为什么不解释?”
薛疏没说话。
夏之衍觉得空气简直令人窒息,也沉默地盯着桌面。
过了会儿薛疏还是一语不发。
夏之衍才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对方脸上神情如同刀锋般凌厉,眼眶却隐隐发红。
夏之衍:“……你怎么了?”
薛疏抬眸看了他一眼,睫毛上有掩藏不住的雾气:“我解释过了。”
夏之衍愣了,他对此毫无印象。
“那我怎么说的?”夏之衍问。
薛疏定定地看着他,道:“你说滚。”
夏之衍:“……”
夏之衍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对此全无印象,问:“什么时候?”
薛疏反而平静了下来,道:“就我们差点上床的那天晚上。”
夏之衍记起来了,心脏一跳。他那段时间前脚夏星竹刚去世,后脚就在网上被黑出翔,整个人压力过大,晚上睡不着觉,也不知道是吃了安眠药还是喝了酒,也可能脑子不清醒,两个都咽下去了。所以薛疏说什么,他都特别抗拒,根本没往心里去对方说了什么,就让人滚。那时候他也是快疯了,一开始就对薛疏有敌意,觉得这事儿不是他干的,还能是谁干的。夏之衍出道多年,也不怎么火,也没什么仇敌,更没往陈沉身上想过。
而且那天,薛疏被他哄得喝了点儿酒,薛疏晕得特别快,差点没趁着酒劲儿把他办了。他根本没想过自己能喜欢上男人,对这件事情无比排斥,当时被男人压在身下,顿时整个人都懵了,又怒又急,抬脚就把薛疏踹开了。但薛疏就算醉了,也不是他能轻易踹得动的。
事后薛疏清醒过来后,就和他说了什么,但那时无论薛疏再说什么,他都不会听了。
“我那时脑子不清醒。”夏之衍苦笑着说。
薛疏面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回忆起那些过往,也感觉不到刀子扎在心口似的。
夏之衍看着他这样,脑子嗡嗡响。
薛疏道:“我告诉你是陈沉干的事情,我正在想办法把事情压下去,让你稍安勿躁。”
夏之衍喉咙动了动:“……那我又说什么了?”
薛疏别开头,脸上带着苦涩:“你让我滚,别侮辱你的朋友。”
夏之衍:“……”他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时候对于他而言,陈沉和薛疏之间,孰轻孰重,孰亲孰远,是再明了不过的了。他理所当然地会选择相信前者。或者说,从薛疏对他表白开始,他就下意识地憎恶对方,更别提什么信任和理解了。
但他现在用脚趾头想,也能想明白当时薛疏的心情了。
薛疏对夏之衍说明了真相,但得到的回应只是一句滚。薛疏知道夏之衍是直男,肯定觉得男人喜欢男人是变态,但他还是想试一试,表明了自己的心意,还想好好培养感情,但夏之衍不想和他培养,踹开他就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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