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他和薛疏不过是在一次酒会上有一面之缘,在那之前,他虽然知道望都有权有势的世家中有薛疏这么一号人物,却对他知之甚少,所以根本想不通为什么薛疏偏偏对自己那么执着。
但是在火化时看到了那张照片,他猜,是不是薛疏很早之前就认识了他,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夏之衍不知道,现在自己回来了,那么另一个世界的薛疏怎么办,已经火化了吗,还有什么遗言自己不知道吗。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为自己报了仇,就觉得再无留恋吗。
夏之衍死后待在薛疏身边三个月,亲眼看着他给自己报仇。一开始夏之衍看着陈沉被摆了道子忙得焦头烂额,也觉得大快人心,但很快他便开心不起来了,因为他同时也瞧见了薛疏不再鲜活的双眸和疲惫的神情。
他浪费了薛疏的时间和生命,却没有对他的感情做出过任何回应,甚至薛疏临死前,也只以为这是段无望的感情。
像薛疏那种人,生来就是人上人,穿着白衬衫本应该气宇轩昂,却在一夕之间落魄无比。
值得吗?
当薛疏倒在血泊中时,夏之衍很想问问他。
但现在一切都重头开始,是不是这一次可以当面问他,到底为什么那么做?
夏之衍想了很多很多,车祸时身体被压扁撕扯的痛苦还埋藏在意识里,时不时窜出来,令他一身冷汗,他仿佛从什么梦靥中逃了出来,挣扎的过程十分之痛苦,但他窥见了一丝天光。
夏之衍闭了闭眼睛,将照片收起来,然后穿上衣服。他少时家里情况不好,父亲不管事,母亲一个人撑起一个家。虽然说不上家徒四壁,但经济情况也十分捉襟见肘。一如这没有粉刷的裂缝灰墙,他的衣箱子里也没有几件能穿的衣服,除了校服就是汗背心,就连这校服也是徐丽萍出了好几个月的夜市攒来的。
为了他和弟弟的学费,徐丽萍出去在工厂上班之外,还偷偷打了好几个工,就是这样才一天天把身体拖垮的。以前他年少不更事,虽然知道家里情况不好,却只会心烦徐丽萍永远都是一副疲惫冷淡的神情,更没想过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为这个家担当一些,直到徐丽萍去世后,他才猝不及防地被迫长大,一夜之间好像天都变了。
现在既然他重新回来了,自然要改变些什么。至少,不能再让母亲和弟弟落得上一世的下场。
就这么一会儿,外面突然吵了起来,铁门哐当一声,好像是几个人进来了。紧接着是一个腔调土气的女人声音:“我说孩子他妈,孩子他爹还在世上的时候就没过上几天好日子,现在人都没了,你还攥紧那几个钱紧巴巴地不肯放,连葬事都不肯为他办一场不成……”
屋子外头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好像在劝说着什么。但徐丽萍始终沉默着,没有开口。
夏之衍站在房间里头,也反应过来了,又多看了一眼日历,他这是回到了什么时候,居然是回到了他爸死后的第三天。之所以没想起这茬,是因为他这个便宜爹对于这个家而言,基本上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甚至来说,夏之衍宁愿自己没有这个父亲。
这人丢下两个孩子和徐丽萍单身一人,卷了铺盖离开家乡多年,等到徐丽萍含辛茹苦地将两个孩子养到十来岁的时候,他才不知从哪个疙瘩处冒了出来,这之后更是烂泥扶不上墙,除了找徐丽萍要钱赌博就是恶声恶气地骂夏星竹。
在夏之衍十五岁的时候,他终于喝多了酒走夜路被车撞死了,他倒是一了百了,但是却又留下了个烂摊子给徐丽萍。在家乡这边有个惯例,便是人死后为了表现“哀荣”,十分讲排场,出殡时要有乐队,还要有灵车。即便是再穷的家庭,都会勉强租来一支简陋的乐队,聊以慰藉死人。如果没能做到这一点,是要被方圆几里的邻里给戳脊梁的,他们会说,徐丽萍不尊重死人,说不定心里早巴望着丈夫死了。
但夏之衍心里清楚,自己家里现在的处境,别说请一支专门的乐队送葬了,就连棺材本拿得都很费力。更何况马上又要交下学期的学费,还一次性要交两个孩子的,徐丽萍现在犹豫,就是犹豫这一点。
夏之衍推开门走出去。
徐丽萍坐在掉了皮的沙发上,手指紧紧蜷着。旁边几个人便是夏之衍的姑姑,以及他爸这边的亲戚。平时家里米缸空空如也时,都不见这几个人的人影,这会儿一出了事,就都闻风而来了。
在这几个人连番劝说怂恿下,徐丽萍的神情已经有所松动,她犹豫着道:“我自然也想办场风光的葬礼,不让别人背后说道,只是现在实在是困难,两个孩子下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呢……”
见徐丽萍已经明显动摇了,夏秋妮脸上闪过一抹喜色,她坐到徐丽萍身边,十分罕见地亲昵地环住她的胳膊,劝说道:“你根本不需要担心这个,你想呀,这家里少了一口人,不是空出一间房么,你们一家三口哪里需要住一百平米的房子,这不是白白浪费么……”
她朝旁边站着的几个男人使了个眼色,这几个亲戚立马你一句我一句地劝说起来。说得煞有介事,无非是让徐丽萍把这房子卖掉。徐丽萍乍一听见卖房子,心里还有点发怵,但是一细想,也觉得夏秋妮说得对,换个小一点的地方住也没什么,最关键的是,拿这些钱不仅可以办葬礼,还可以交两个孩子两三年的学费了。
这房子是徐丽萍在工厂里干满二十年工龄,分配到的一处一百平米整的商品房。这么大点儿地方住了四个人,在十年以后不愁吃穿的夏之衍看来,或许还没有酒店一个套间大,但是对于这个时候的经济条件而言,已经非常令周围人艳羡了。虽然房子破旧,但以这个时候的房价,卖出去也能卖个十来万。
现在夏秋妮劝说徐丽萍卖房子,绝非无缘无故地好心支招。
卖房子?徐丽萍一无人脉二不会找中介,上哪儿找卖家,最后还不是卖给夏秋妮。
夏之衍冷眼看着自家几个亲戚,脸上没什么表情,或许只有他知道,自家姑姑是什么心思。上一世便是这个情况,徐丽萍最后将房子以十一万块卖给了夏秋妮,当时一家三口还非常开心,徐丽萍十分难得地买了卤猪肉回来庆祝,下学期的学费也有了,夏之衍和夏星竹也轻松许多。
但是他们并没有想到,半个月后,这处老旧的竹筒商品房即将迎来拆迁。由于是危房,所以给原住户的赔偿是一套等值的房子和等值的钱。也就是说夏秋妮用十一万块买了这房子,等到拆迁时,却转手赚了三十万。她丈夫在政府工作,似乎有点门路,提前得知了这消息,于是就打上了徐丽萍一家的主意。
当时徐丽萍这种平民百姓是直到半个月后才直到拆迁消息,还花了好大一阵子才弄清楚这中间的逻辑,她虽然也知道自家亏大了,却也无可奈何,根本找不到夏秋妮的人,讨不到个说法。每次找上去,对方要么闭门不见,要么破口大骂。
第三章
本属于一家三口的房子,就这么被骗走了。
如果能得到拆迁的补偿,他们本可以生活得更好,至少不用搬到那处脏兮兮的落后胡同里。那里房租便宜,所以常年聚集无所事事的街头混混,导致夏之衍和夏星竹二人少年时期总是提心吊胆——
既担心晚上睡觉到一半被小偷破门而入,又担心同学们知道自己家里的处境。少年时期总是有些不必要的自尊心,成为一根牢固的刺,令人头颅无法抬起来。
这件事情更是让本来就活得非常不顺遂的徐丽萍再次感受到生活的艰难,如同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令愈发她喘不过气来。
相反的,赔偿下来的一套房子所在的地皮正是以后的市中心,短期内虽然看不到前景,但日后价值却会翻上几倍。这样一来,住的地方有了,赔偿的现金也能够用来补上以前的债务,以及接下来几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徐丽萍也不需要为了生计那么辛苦了。
夏秋妮已经成功地将话头转移到了卖房子上,也成功地令徐丽萍动心了,就等着徐丽萍犹豫再三后,问出了她想要听到的话:“可是……这房子咱们家住很久了,谁会想要买呢……”
夏秋妮顿时咽了下口水,竭力不让自己的喜色那么明显,她把徐丽萍的手背一拍,拍着胸脯打包票道:“这不是有我吗,你不用担心,只要你想卖,我一定帮你卖个好价钱……”
这时她老公在旁边一唱一和了:“对了,咱们家秋秋不是马上要读高中了吗,这里离他学校近,要不咱们买下来做陪读房……”
夏秋秋比夏之衍大一岁,小学留过级,现在都上初三,一所学校不同班级。
徐丽萍双手交握在一起,还没来得及表态。
夏之衍知道自己该开口了,他走过去,终于开口道:“姑姑家里也不宽裕吧,要想买这房子少说也要一次性拿出十来万吧。”
他从小性格沉闷冷淡,亲戚只以为他是个闷葫芦,很少在意他。刚才他从房间里出来,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他,此时却全都朝他看了。夏秋妮隐隐觉得几天不见这个侄子,哪里有点不对劲,却觉察不出来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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