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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城 (雨疏海棠)




  蓦然曲起双膝,他在她眼中作出个类似蜷缩的动作来。夜晚的学校寂寥无声,晚间打球的男孩也收拾收拾离开了,月光皎皎如琼浆泼洒在宽阔的马路上。放眼看去,除了他们两个人,万里一片空荡。


  “你到底怎么了……”小姑娘开口竟是叹意,“好几天了,清明,你的状态很不对,前两天堂测你也是走神,问你想什么呢,你就是这样不肯说。”


  她不愿意说难听的话,却又是真心为了他好,“要是一直这么心神不宁的,别怪我说话太直,真的,邵清明,你肯定考不上A大的。”


  “我知道,”邵清明颤着嗓音,气息微弱,“我知道……”


  “你知道!?”王涵意蹭地站起来,心里有点窝火,“你别告诉我你不想考了,好不容易都快熬到头了,你现在放弃简直是疯了——”


  那人被她冷嘲得佝偻起来,埋首颤抖的模样孑然哀戚。


  “到底怎么了啊你?”王涵意拧死了眉毛,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之前都好好的今天突然犯病?你是不是和你弟吵架了?”顿了顿,她又道:“你不说我就去问了啊,邵清明,你说话——”


  话音未落,那沉默如磐石的一团终于无望出声:“你别去…你别去……”


  那话语中濒死般的呜咽哽噎吓到了她,本以为他只是烦恼俗事的小姑娘讷讷不敢言声,可他喉管里压抑的情绪却止也止不住,一声声一段段地冒出来,听得人无端端心酸。她犹豫着伸手抚上那抖动不息的肩膀,还未有什么动作就被一只汗湿的手掌紧紧攒住——


  王涵意错愕偏头,才看见他已是满脸泪痕。


  “我……我是同性恋,涵意……”


  “我回不去了,我哪里都回不去了……”


  ……


  大概在七八岁那么小的时候,邵清明在班主任评语那一栏看见了“坚强”这样的词。他记得中年女老师娟秀的笔迹洋洋洒洒撰写在巴掌大的薄纸上,水蓝色的钢笔笔墨对印在阖上的那一页,颜色干净近乎剔透,像校门口一毛钱一袋的那种水果糖,因为添加色素过多,含着吃总染到舌头上。


  很廉价,很普通,全班四十多个小孩,除了他不再有人买。


  他那么小的时候,就知道应该将零花钱存起来。等以后有一天离开家了,就可以用来买房子、出国念书、买喜欢的心仪的东西、过无忧无虑的生活。他想他可以忍耐,可以不跟着邵辉买超市售卖的巧克力,不跟着邵辉买专柜陈列的游戏机,不跟着邵辉买书店套装标价的钢笔,他可以选择差一点的、便宜一点的,盗版也好非名牌也好,只要可以用,就好了。


  小孩子最天真烂漫的那一点点虚荣心,就在他不经意间被生活的重担挤不见了,他以为他长大以后会得到补偿,可以舍小得大,然而就是他真正长大的那个瞬间,他才知道他和别人再也不会相同。


  有时候他觉得,他可能不会在意什么了——


  如果邵辉不曾招惹他的话。


  老师送给他的,“坚强”那两个字,打一开始,邵清明和它并不相配。可人就是被别人贴的标签束缚着成长,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玉不琢,不成器”。他为了证明自己是璞玉,不得不耐心由着刀斧在身上敲打凿刻,他忍受生活里的一切不公平,甚至一句普通学生的抱怨都不曾赞同过,他以为他艰难跋涉千里之后,不见绿洲,也会收获同行人。他在忍受中渐渐坚强得如同“坚强”这两个字一样。


  他为自尊,坚强地活了十八年。


  而所谓的自尊,一直压得他佝偻。佝偻地行立,佝偻地前行,佝偻地认路,佝偻地爱人,如今他又佝偻地离开,佝偻地服输,佝偻地,看着命运肆意笔走龙蛇,不复他期望的模样。


  前尘故梦,镜中花,水间月;色授魂与,指间沙,炭中雪。


  他在借居的房间给那人打电话,谎话连篇:“我不回去了,你帮我和老师请假吧,高考之前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不是,是你离开之前,我不会再见你了。”


  简直疯了。一辈子一回。


番外-vodka猫咪软糖(母亲节番外)


  整整一小时,邵辉捧着那本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下午从公司回到家里,还没进客厅就被俩小鬼拦在了玄关,说要给邵清明庆祝母亲节,正在布置场景给还未归家的人一个惊喜,他作为无关人员必须回避。看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信誓旦旦一本正经,他到底也不好反驳什么,只得听从领导指挥,默默捧着晚饭躲到主卧里来——大概是七点钟的时候他听见外面有动静,于是收了工作的资料洗白白躺床上看书等媳妇,然而一直到挂钟指示到八点四十,门口依旧没有任何有人要进来的预示。


  他显然很焦躁,并且这份焦躁正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加深。孩子拉着邵清明去隔壁睡的情况不止一次地发生过,他对此心有余悸。大概他还可以等待二十分钟,如果九点邵清明还不回来,他就要去隔壁捞人了。


  就在他暗暗肯定自己想法的同时,久无人至的门口,终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唔…邵辉……”是邵清明的声音,似乎是意识恍惚的状态,言语很含糊。


  静坐的人轻轻放下书本,扭头看向左边。


  门开了。


  那人穿着件宽敞的睡袍,娉娉婷婷立在那里,封闭的屋里无风有月,皎皎月色如银粉铺洒在他衣摆。在很现代风格房间里,光泽柔亮的黑绸缎更像件不正式的风衣,骨肉修长巧致的裸裎躯体被遮蔽在里面,似希腊古神般神圣纯稚,又似勾人精灵般妖婥多姿。


  而更让邵辉眸色深沉的是,在美人同他对视的一瞬,那微微歪斜的脑袋顶和若隐若现的大腿边就真现出毛茸茸的东西来。


  耳朵,尾巴,一动一动赫然是猫咪的样子。


  fuck!


  男人强行窒下一口气,开口时诱哄的语气里藏不住低哑:“过来。”他盯着那猫咪乖顺地一步步往床边走。


  出了状况的邵清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看见男人眼睛的一瞬间,身体就热得几乎爆裂,血管里流淌的仿佛不再是血液而是熔浆,那热度从四肢酸软的关节一路窜回脑袋,很快熔断了那根理智的神经。在他神思游离的同时,耳朵和尾椎骨的地方快速爬过一阵酸麻,好像有什么破开身体钻出去了,一切都不可控制。他来不及琢磨,就听见有个魂牵梦萦的声音叫他往前走。


  一路轨迹歪歪扭扭,最后几乎是一膝盖跪上了床。他摇摆欲倒,但很快有一只比他身体更烫的手贴过来。奇异的是,热得吐息艰难的身体对这样的亲近毫不排斥,甚至心里有偷偷希望那手动一动,摸一摸,让他更舒服。


  唔,舒服?他迷迷糊糊地推敲措辞,两手却不由自主地顺着那人的臂膀攀上他肩头,那耷拉着耳朵的脑袋就势往男人肩窝一靠,整个人窝进邵辉怀里的动作做得自然又依恋。


  俩人就静止地如此依偎了一会。


  “嗯哼——”晕得难受的邵清明蹭了蹭鼻尖抵住的那块皮肤,熟悉安心的沐浴露香气隐隐约约钻入他鼻息。他眨了眨眼,看着眼前人应该是邵辉,顿时心情愉悦了不少,甚至撒娇似地哼唧了几声,哼唧完了依旧不舒服,收着男人脖子的手紧了紧,无头无尾道了一句:“你动一动,我难受。”


  那垂在身后,安静伏于睡袍下的雪色软尾巴,在话语的尾音里轻轻圈上男人撑在床上的手。


  “哪难受?嗯?”四平八稳的低醇音色——男人似乎不急不缓。


  “哪都难受……明明他们的糖,好醉人……”


  “是吗?”


  “嗯,就是的……”


  “看来是真醉了,”邵辉轻笑起来,压着人好好吻了一通,又很君子风度地松了手,“睡吧,我就不趁火打劫了。”


  前阵子才好不容易费大力气将媳妇哄回来,就这么糊里糊涂把人再睡了,还不知道他醒了会怎么生气——想到这里,邵辉无奈地将诱人的猫咪塞进毯子里,在那美人额角轻轻吻了吻,直起身就欲去僻静处自己纾解。


  “别走……”察觉出男人的意思,邵清明急急忙忙翻身起来。他两手撑在枕头上,膝盖跪起做身体支撑,躯干平展后腰下塌,往前亲近的动作像极了猫。


  特别是绸缎睡袍掩住的后背,那突出的蝴蝶骨和凹陷的脊椎有多迷人,邵辉只是想一想就觉得腰眼发紧。


  “别走,唔……”成功阻止男人动作的小猫眯了眯眼,确定了他不会离开,就愉悦而热情地扑过去——又成功了!邵清明笑起来,软蓬蓬的大尾巴撩开睡袍下摆高傲翘起,随着他跨坐在邵辉身上的动作一下一下在邵辉大腿内侧左右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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