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牙愣了一下,把酒壶放下。
他望着老蛇似笑非笑的眼睛,狐疑地皱起眉头,“我没念过书,别跟我打哑谜。”
“过几天我会让你和黑羽见面,黑羽是你的朋友,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蛇老板先说了一通废话,后半句才切入正题——“他是要回归黑石旗下的,我希望你在这上面……不要阻碍他。”
这一说,犬牙打了个饱嗝。
这很不雅观,但他本来是想笑的,没忍住,肚子里的气就这么顺着喉管出来了。
“我阻碍他?”犬牙笑开,在打完饱嗝后,还是坚持自己的态度,“我和他没你想的那么铁,我阻碍不了他。”
但蛇老板对犬牙的态度并不惊讶,他拍拍犬牙的肩膀,用拿起酒壶和他碰了一下,没理会犬牙的反驳,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黑羽在几个国家漂泊了很久,也吃了很多苦。他本来是狮国的士兵,现在要接受现状,肯定会十分迷茫。我查过了,这些年来他身边没有什么亲密的人,你勉强算得上一个。”
第116章
“你高估我了。”犬牙摇头。
“有可能,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站在朋友的立场想一想,”老蛇说,“即便是为他好,也要让他接受新的秩序。”
犬牙望着酒壶,脑子里有一刹那的混乱。他的鼻子不自觉地吸了吸,将老蛇要表达的内容明确一下,“让他接受黑石的指派,不要到处乱说话。”
蛇老板皱起眉头,纠正犬牙——“让他做一个有前途的良民,而不是旧国的罪犯。”
这么说来,犬牙算是明白了。
老蛇也算坦诚,他知道自己没法阻挠犬牙和黑羽见面,也知道黑羽不会那么轻易相信黑石的谎言,更知道犬牙难骗,要骗他不如向他摊牌。
“你是一个值得活下去的人,他也一样,那么多年过得都不容易。”老蛇坐下来,语重心长地说,“他效命的是一个已经灭亡的国家,但他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没有必要为了已经没有意义的忠诚而牺牲,你说是不是?”
犬牙没做声。蛇老板的目的无非只有一个,就是要把犬牙和黑羽一同收入囊中,做他贴身的手下。
其实老蛇不需要跟他废话这些,犬牙只需要知道——“你想让我和黑羽替你和黑石干活,但不希望他再追究流放岛的事,是这样吗?”
这一回轮到蛇老板不吭声了。
“我和他没有关系,但我知道他的战友为那个任务而死,没有人能背负那么大的罪恶感好好活着。”犬牙说。
“有,很多人都可以,”蛇老板诚实地道,“包括黑石。”
这话一出,犬牙哭笑不得。
这一切还真是和他想的一模一样,黑石反水,而黑羽执迷不悟。黑石和老蛇早已是一丘之貉,黑羽却还为着信仰连死都不怕。
可他现在的信仰还存在吗?不,不存在了。老蛇都说了——狮国已经灭亡了。
但犬牙没法做欺骗黑羽的帮凶,他想了想,叹了口气,“如果我不愿意呢?”
蛇老板静静地看着犬牙,眼睛里没有挑衅也没有恨意,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那你和他都已经是死人了,”蛇老板淡淡地道,“你们是为狮国而死的罪人。”
第117章
那一天犬牙抽了很多的烟,老蛇走的时候他的酒才喝了一半,剩余的一瓶半全给犬牙下了肚。
可他的头脑却很清醒,甚至还能感觉到喉咙干涩疼痛。
直到医生查房走进来,把窗帘拉开,并十分凶狠地瞪着犬牙时,后者才意识到他已经抽空了一整盒烟。
但医生没有指责犬牙,她不敢得罪蛇老板的人,只冷冷地丢下一句“你是嫌伤得不够重”便关门出去,一整天没再有穿白大褂的进来。
犬牙心乱如麻。
他知道蛇老板已经率先抛出了橄榄枝,对老蛇来说他们俩不过是能用就用的人。他给出的恩惠也仅限于一场心平气和的谈话和几天无伤大雅的探视。但对犬牙和黑羽而言,却是生与死的选择。
老蛇把选择权交给了犬牙,让他来决定两个人的命运。活下去,他就要一并欺骗黑羽。而做个诚实的人,他和黑羽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老鬼的模样又一次闪过犬牙的脑海。
他也觉着奇怪,老鬼给他的枪居然在搏斗和车祸过程中没有遗失,反而还擦干净了摆在床头。
他把枪拿过来放在桌面,放在两个酒壶的中间。
他想着老鬼对他说活下去重要,真相不重要。想着老鬼让他做一个迷糊的人,让他享受无知带来的幸福。
可是老鬼坐着船离开,却在开往幸福的路上被推进了海里。
他又想起了红毛。
他想着红毛说大家都是人,人是一条命,再贱也是一条命。想着红毛说那小兵初来乍到,啥也不懂,一不留神被折腾死了,多可惜。还想着离岛前一天那小小看守突然敲响红毛的门,告诉他航行的目的地,并让他预先知道结果,预先做好措施。
于是红毛走到了活路上,偷偷地,不声不响地。
犬牙很矛盾,他想活着,可不知道以什么方式才能继续活。
不得不说,他是赞同蛇老板的。
世界变了,现在已经不再有狮国了。他为狮国打了九年的仗,此刻也一样没名没分。他比黑羽更懂得如何接受现状,可若是让他去对黑羽说——
犬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残留在气管里的烟呼出来。
黑羽是信任他的,他又如何能欺骗黑羽。
信任是多么难能可贵的情感,尤其在和平的年代。
战乱时他们能迅速地因为军服的颜色相同和旁边的陌生人达成一致,为对方进行火力掩护或因其受伤而伤痛震惊,可和平年代就不同了,阵营变得模糊暧昧,每个人都活下来的情况下,次要矛盾就会上升为主要矛盾,从而变得自私,狭隘,相互算计。
可黑羽仍然是纯粹的。
从他愿意悄悄地爬到犬牙床脚的那一天起,犬牙就感受到这种久违的、珍贵的信任。
生活真的喜欢欺负善良的人,柿子总要挑软的捏。
所以黑羽越坦诚,就越要承受隐瞒、欺骗和背叛。而像蛇老板和黑石这样的人,反而过得如鱼得水,呼风唤雨。
第118章
白板是在次日凌晨过世的,他走得很平静,危机来势迅猛,没留给他时间挣扎和受苦。
警报响起的时候值班护士冲进病房,他的心电图已经成了一条线。
北风和九万都没能陪在他身边,北风把九万支走,让他至少在那里等白板的妻子和孩子赶到。
他的妻子一定会哭得歇斯底里,九万照顾着,至少能确保他的妻儿没事。
北风则继续看着黑羽。
他的心脏空空的,竟然没有疼痛的感觉。
在听到消息和之后的几个小时里,他脑海中一幕一幕闪过的都是他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场景——不,不算是浴血奋战,只能算是在硝烟和炮火中扑腾打滚。
每一次流血都是意外,弹片飞过来,炮弹在附近炸裂,或者敌方的火力压制一大片一大片地扫荡,总会有点东西伤到他们。
大伤小伤,外伤内伤。肉体的,灵魂的。
白板是一个真正的领袖,当北风和九万晋升并离开十三幺小队后,十三幺基本就是在白板的带领下才得以完整。
白板得了不少奖章,他总是把那些奖章擦得锃亮,就像他的靴子一样。
他说这证明这几年没白活,总得为走过的时光留下点痕迹。
他不喜欢大声说话,除了发号施令外,平日里和战友喝酒也都是笑的多,说的少。
他把所有的亢奋和愤怒都留在了战场上,而从战场上回来,他就是一个居家好男人。
他和他妻子的结合是九万介绍并怂恿的,因为白板实在太内向。平日里除了和战友喝喝酒以外,基本不去认识新的人。
一起上过战场的战友之间有一种奇怪的情感绑定,那和爱情不同,又超越了友谊。
所以只有和战友团聚时,他才能找到归属感。而在他和新生活之间,却产生了一种隔阂,尽管看不见摸不着,却深深地横在他继续前行的路上。
他说他很爱自己的妻子,但九万开过玩笑,那不过是他没别的人去爱罢了。
白板听罢也也只是笑笑,不做反驳。然后该买菜就买菜,该做饭就做饭。
他确实没有别的选择,不像九万本身就出身于有钱人家,本身够得到的机会就多,不像北风早早晋升,即便家世不算好,他也已经为自己铺了一条路。
北风知道白板不是少数,这只是其中一个白板。
但偏偏就是他们认识的那一个,今天凌晨悄然地离开了他们身边。
第119章
北风的电话响了,本以为是九万让他过来替换,一看却是黑石打来的。
黑石问黑羽的情况怎么样,北风没答,直接抛出自己的疑惑——“犬牙是谁?”
黑石沉默了一下,低声说,“一个老兵。”
“犬牙和黑羽什么关系?”北风又问。
“没什么关系,认识而已,”黑石清了清嗓子,换了个更偏僻的地方,“岛上认识,一路跟他走到狼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