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知 (楚遥)

　　他记得那个干燥冰冷却又暖人的艳阳天气。
　　那是个明媚的不得了的冬日，空气干燥，带着北方特有的刺骨的冷意，但一切又有着一种奇异的、温暖的、欣欣的蓬勃气息。
　　美好的周日，他姐和周邵一起回家，后来他姐出门买东西，留了他和周邵在同一个房子里。
　　或许两个几乎陌生的人独处实在是太尴尬了，周邵不好在那样子礼貌地拉开距离，就倚在阳台门框子上，看着阳台上的沈卓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那时候的沈卓远，很好的笑容，但是很敏感的心，隐藏的很深的爱恋与自卑。
　　周邵是个很会聊天的人，很好的逗趣。教人惊讶的是，两个人竟然聊的很是合拍，这倒是有些出乎沈卓远和周邵的意料。
　　那天的周邵很好，很好。沈卓远只能找到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他。
　　阳光很和暖，周邵的笑那么有感染力，让他也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在浅淡的绿荫旁边，周邵的影子，高挑，强大，容忍。仿佛一切都是那么温暖，干冷的空气里头也流淌着淡淡的甜味。
　　周邵其实也记得那天的沈小远。
　　以前对沈卓远的印象，瘦瘦高高的个子，穿着很黯淡的浅蓝色的运动服，不说话的时候抿起嘴来又有些不近人情的样子。
　　但是那一天他一张口，好像整个人都生动起来了。他微微歪着头，就是少年那样子很羞涩地笑，在冬日的阳光下头，和着阳台上深深浅浅绿色的草木，倒是更像一棵蓬勃的、有生命力的植物，教人看了心里也是有些蠢蠢欲动。
　　他一直不和沈卓远接触，一个是因为自己性向的缘故，另外一个，他早就看出了少年眼睛中那种不加修饰的、直白的、却又隐秘的情感。
　　十几岁的少年，一切都是新奇的，不同寻常的。
　　周邵和他的姐姐毕竟是好友，他不想让他走上这条路。实在是太难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即使他周邵再怎么放浪没节操，即使沈卓远终要走上这条路，因为沈卓娅，带着他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是他周邵。
　　从那以后，在周邵心中，原来那个平板的、沉默的，远远停留在印象中、平面上的少年的面目彻底生动起来，他不再只是一个干巴巴的名字，而是那个有血有肉的、灵动鲜活的沈卓远。
　　即使明白他对自己的心思，可是好像冥冥之中总有什么注定了的，他还是忍不住走近他，走到了两个人的故事中去。
　　沈卓远的心彻底沉溺在周邵温柔的眼波之中，仿佛是沉醉在那漆黑的遥远宽阔的深海之中，环绕包围着，却是无垠的迷人与诱惑。
　　有的时候，爱情的出现是没有缘由的，也许是一个清浅的微笑，也许是阳光下他的剪影，也许是他望向你的眼神……然而喜欢上了便是喜欢上了，不问起因，不问结果。来亦来，去便去。
　　沈卓远从来没有想过关于两个人的未来。在他的心中，自己永远永远不是周邵故事中的一员。他从没有那样好的运气。
　　不过从那之后，沈卓远和周邵的关系也近了很多，两个人之间不再是冰冷的礼貌，反而是带了些许朦胧的共鸣的什么。对于沈卓远，见到周邵既是甜蜜的，但更是折磨的。
　　年少的时候，见到自己爱恋的人，总是欣悦的，动情的，微酸的，总是与众不同的。然而他又要强迫自己去压抑这样的感情，此中滋味，非经历不能明白。
　　在高二这一年，沈卓远考虑自己的将来，思虑自己的梦想，思念自己心爱的人。
　　时间滴滴答答地流去，这件事没有解决的途径，只是一个死胡同。他困在这一隅良久，沉默，内敛，不知来者何如。爱恋在隐秘的角落发酵，微酸，有些炽热的情感再也隐藏不住。
　　总有些事情积压日久，总会热烈地爆发出来。
　　有些故事，也便是从爆发开始的。


第4章 第四章 年味儿
　　中国人最喜欢讲究味儿，嗅觉上是味儿，味觉上也是味儿，甚至是与二者无关的氛围上头，也是讲究一个特殊的味儿。
　　日头一天天过去，就像沈卓远的身姿一样，一天天愈发挺拔，国人最讲究的年，终于来了。
　　父母去世的时候，沈卓娅已经记事了。这么些年，虽说她粗枝大叶的，然而在沈卓远的事儿上却是心细得很。她其实早就瞧出来沈卓远一直是满腹的心事，只是他不肯讲，她只好猜测是未定的前途折磨着小远的心神。
　　“远儿啊！”她总喜欢带着儿化音叫沈卓远的名字，听上去却也是尤为亲密的。
　　周邵不是本地人，第一次听到她这样叫他，倒是新奇得很，也觉得十分的有趣。
　　“哎！”沈卓远从屋子来跑出来，接过沈卓娅手里头的东西，“姐，就算是过年，咱俩也吃不了这么些菜！”他笑起来，带的他眼尾那个小小的褶也异常的生动。
　　“哎对了，周邵今年不家去啦！他来咱家过年哈！”沈卓娅丁零当啷地甩下鞋子，换了衣服，“虽然说你周邵哥哥也不是外人，好歹是过年，怎么也得有个年味儿哈！”
　　沈卓远听了这话脸色有点苍白，他的嘴角抽动了几下，最后强拉出一丝笑意，“那挺好的。”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在中国人最重视的这样一个节日，周邵来他们家，似乎里面总是多了些暧昧的东西。
　　他不能拒绝，他也没有资格拒绝。
　　沈卓远实在是怕在他姐面前失态，忙转过身去，狠狠抿了下嘴唇，兀自带了些笑意似的道：“姐，我作业有点多，我不帮你收拾了啊。”
　　沈卓娅没多想，道：“你别想这些，我弄就是了，你好好学习去哈，注意身体，别累着哈！”
　　沈卓远忙回应一声，几步回到卧室里头，将门一关，自个儿坐在书桌子前头，面容有些倦怠，他轻轻地伏在桌上，闭上眼，总觉得有些什么要涌出来。
　　其实方才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这件事情还没有真实的来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预兆，便教他恐惧不已，他实在是不敢想象，当一切真实来临的那一天，一切又将是怎样进行下去的。
　　沈卓远希望时间能够走得慢一些，然而总是事与愿违。
　　大年三十那一天来的很快。
　　周邵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倒也没忘礼数，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瞧着也很欢喜的样子。
　　一切都是喜气洋洋的，房子外头的喧嚣声，屋子里头热热闹闹的聊天，电视机里吵吵闹闹地迎新年。
　　沈卓远也是满脸的笑意，只是那一双眼睛铺满了疲惫和沉重的忧郁，那样几乎没有任何旁的情绪的忧郁。
　　周邵因为家里头的缘故，已经是好些年都没有认认真真、开开心心地过这样一个年了。他不好总是打搅朋友，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冰冷的屋子，就如同普通的每一年一样。
　　沈卓娅也不很清楚他家的事情，只当他是因着出柜同家里闹翻了，所以每年必是要热烈地邀请加威胁周邵一起过年。
　　周邵总是觉得不很好打扰旁人，三番两次搪塞过去。这次不晓得什么缘故，心里头不知怎么的，还没开口拒绝便是接受了的，反倒是使得沈卓娅惊愕了一会子，后来又没止住笑了他半晌。
　　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
　　周邵其实心里很期待的。毕竟过年这样的日子，旁人总是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而他只能够一个人，守着个没有人气的屋子，对着聒噪的电视机，孤零零的。这样特殊的日子，他也不很想和一个陌生的人滚在酒店的床上，只留下无尽的空虚和寂寞。
　　“哎周邵，来啦！”沈卓娅抿一抿耳边的头发，把周邵迎进来，“远儿！出来和你周邵哥哥聊会儿啊，我先做饭去了！”
　　周邵笑道：“哎我去给你打个下手！”
　　“可别！你不进来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了，去沙发上，和小远聊天去。”说完又没忍住回头看了周邵一眼，“你给我乖乖的啊！”
　　周邵其实不知道怎么有点心虚，又歪头笑起来：“再啰嗦我可和你进去了。”
　　说完他便走到客厅，看着沈卓远站着把电视打开，又默默地坐在沙发上不怎么说话。周邵只当他年纪小，心思多，倒也未曾多想。
　　沈卓远远远瞧着周邵和他姐姐，两个人的眼神、表情，似乎都是有着别人掺和不进去的亲密感。他只觉得心头梗着一根刺，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的多余。
　　和周邵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他其实觉得有些局促。他想起身，又舍不得这样的亲近，然而想到周邵和姐姐，他又是感到无限的折磨。
　　“卓远，你学的文科还是理科？”周邵平时倒是很会聊天的，只是这时候不知是什么缘故，却生生没了话题可以聊，反而是有些尴尬。
　　沈卓远微微低着头，道：“理科。”
　　周邵看着他，心里也是有些不得劲，“哎我当年也是学的理，有什么不会的我给你讲讲哈！”说完他又觉得实在是尴尬的听不下去了，忙轻咳一声，脸色也是有点讪讪的。
　　沈卓远“嗯”了一声，又觉得这样实在是不礼貌得很，忙站起身来道：“哥，我去给你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