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就有了结果,薛勇的声音大自觉的大了起来,而且很是自信:“我敢大胆的推断,凶手必定是就地取材!贾大人,是被人用黄磷焚烧致死的!”
“不对。”有一人从暗处走来,只是那黑暗却无法掩盖住来人的一头白肤白发,仿佛在微微发着莹光,只是这光彩,却被他严肃的模样掩住了几分:“这火,是从体内烧出来的。”
薛勇皱了皱眉,到底面前这人是他的小辈,又一向得他喜欢,所以也没问对方一进浮屠之后,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只是说:“东来,这火怎么可能从体内烧出来?”
其实薛勇是叫惯了对方做东儿的,可是裴东来性子倔傲,哪里还愿意让人叫这么稚嫩的称呼,所以被逼着硬是改了口的。
“大人,你瞧。”裴东来手中拿出一个烧焦的物体,是死去的贾颐脚下所穿的靴。“骨骼都烧成灰烬了,官靴里面虽然有烧余的尸灰,可靴外面却完好无损。如果不是从体内烧出,怎么会烧成这样。”
“也对。”薛勇看了一眼那个官靴,也觉得裴东来说的没错,可是……“可死者体内黄磷浓度这么高,会不会是有人下毒,害他误食呢?”
“黄磷恶臭,一闻便知,就算是误食的话,症状应该是呼吸困难、全身疼痛,怎么会骤然起火呢。”裴东来反驳了薛勇所说的可能性。
对于裴东来的话,虽然是小辈,但薛勇还是很听得进去的。他点了点头,道:“无论如何,这贾大人是在这浮屠之中出事,定与这里之人有关。”薛勇看了围在这四周,因为贾颐之死而人心惶惶的众人,嚷嚷道:“现在我要把你们全都抓起来,带回去审问。”
其实此法不可行,因为通天浮屠竣工之日在即,如果冒冒然的把建造浮屠的工人都抓走,因而耽误了浮屠的建筑,裴东来倒还好,但大理寺的其他人却是要吃挂落的。
但裴东来不着急着开口,只是仔细的观察了一番四周围的人。突然,他眼睛一眯,看到有一人的行止与常人不同,便让差役把那个人给带了上来。
那个人穿着与周围普通工人的衣服不同,显然众多小监工中的一位,差役的动作称不上和善,把那个监工推搡在地上。
裴东来正想说话,那个监工便先战战兢兢的说话了:“大人,您捉我回去,延误了工期,我们必死无疑啊。”
看着是个惊惶失措的模样,但心中却是个有主意的。裴东来冷哼一声,看那监工半跪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却背在身后,便问道:“你左手藏了什么?”说完,便不待对方回话,直接上前把对方的左手给扳了过来。
那监工的左手竟然不是手,而是套了一个铁制的勾子。
裴东来敲了敲,斜眼看着被自己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监工,又把那铁勾子敲了敲,听着它发出声音后,说道:“这是什么?”
“我在刑部受过刑。”监工的声音异常的干涩沙哑,里面藏着的感情是一种屈辱。
裴东来把铁勾子从监工的手中取了出来,果然看到少了手掌,只有手腕。
监工身子抖了抖,似乎是因为想到了当年的事情,而心中慌乱害怕起来,连着声音都带着了一丝饮泣:“因为牵连到一桩逆反的案子,八年前被打入大牢。”
“逆反?”裴东来挑了挑眉毛。八年前,正是李治病重,而众臣工们反对武媚娘垂帘听政的时候。那时候,确实有很多人因为这个罪名被打入了大牢。裴东来不置可否,把铁勾子又套回了监工的手上,然后松开手,后退几步,等着对方继续说话。
监工似乎有点惊讶,自己竟然没有被嘲弄,更没有被殴打。毕竟八年前在刑部,他可是受了不少的苦啊,所以对这个与刑部差不多的大理寺,也没什么好感。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便咽了口口水,又继续说道:
“大人,大佛盖不完,天后怪罪下来,你们大理寺也不好交代啊。”
薛勇听后觉得有些不对,可是对方说的也没错,便转过头看向裴东来。
裴东来倒是为对方的机灵暗自喝彩,但此刻这个监工是处于下风,却敢如此言语挑衅,若是自己或大理寺有一点退意,那日后再行办案,还有谁会服气?所以,即使裴东来心中有些欣赏对方,但为了把对方那若有似无的气焰压下来,便顾不上那点儿的欣赏了。
“你敢拿天后压大理寺?”裴东来一把将监工从地上拉了起来,发现对方意外的年轻,大概不超过三十岁,而且长相也是很俊气,甚至不太像中原人。
不过,这并不奇怪,就连长孙无忌先祖也是鲜卑族拓跋氏,而李世民的母亲窦氏是北周上柱国窦毅与襄阳长公主之女,有着胡人的血统,详细点说,李世民只有四分之一的汉人血统,所以,面前这个年轻的监工就算不是汉人,也不出奇。大唐本就是包容着各种血统,秉承着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儒家思想。
裴东来不再去注意那个监工的长相,所以也就没察觉到对方看到自己的脸时,那略带震惊的模样。他左手执住监工完好的右手,右手则缓缓的从腰中抽出佩剑,又在那监工的右手处比划了一下,“你信不信我让你的右手也没有啊?”
也不知道是被裴东来的话给吓坏了,还是其它什么原因,那监工连忙说道:“他、贾大人他其实是遭天谴的!”
此话一出,本来就静默的听着他们对话的众人的气氛瞬间凝固了一下,尤其是日日在通天浮屠内的工人们,更是知道些什么,对监工的话很有一种认可感。
薛勇毕竟是在大理寺呆得久的人,知道这种情形不好,若是让这个监工把工人们的情绪煸动起来,那就不好办了。他立时就要裴东来先让开一下位子,随即便开始质问对方,想着好随着对方的话语来想应变之法。
薛勇一把将那个监工的领子揪了起来,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天谴!”
“贾、贾大人……”监工的领子被揪得很紧,所以有些呼吸困难。他艰难的抬起一只手,指着前方,说道:“贾大人前几天检查浮屠,擅动了平安符。”
监工所指的平安符,是国师陆离是为了镇邪消灾,免去建筑通天浮屠时发生灾祸而赐下的。陆离的画像被挂在了通心柱上,而通心柱的四周便是一道道布条所制的平安符。而监工所指向的方向,确实有一道平安符被揭了开来。
裴东来抿了抿嘴,正要上去查看一番,旁边就有一人先他一步跑上了高台,一把将那道平安符从通心柱上揭了下来。
“妖言惑众!什么天谴,我可不信!”揭下平安符的人叫宋城,在大理寺与裴东来同属少卿之责,不过却与裴东来的关系不怎么好。
毕竟裴东来两年前初进官场便到了大理寺,一进大理寺便成了大理寺的少卿,让在大理寺奋斗了许久的官员们都有些心中不忿。可是裴东来有薛勇撑腰,又是武则天的义子,连着皇帝和王爷们都对他称兄道弟的,便是他们心中不忿,却也无可奈何。
说话间,宋城又揭下一块平安符,在手上扬了扬,大声说道:“如果真有天谴,现在马上就会应验。”
见众人在底下面面相觑兼窃窃私语,宋城冷哼一声,对薛勇说道:“大人,不若把今天去了顶层的人全都锁起来,带回大理寺吧。”
薛勇也知道要把所有人都带回大理寺很不现实,所以点了点头,同意了宋城的提议。
26第26章
出了通天浮屠的内部,顿时便觉得凉爽了许多。
裴东来不止是怕太阳,还很怕热,此时顿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他的身侧是一群被抓住要带回大理寺的犯人,其中一个便是之前那个监工。裴东来对这个人有些好奇,总觉得他不该是个胆小的家伙,所以他凑上前去,淡淡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监工似乎被吓到了,稍微的抬了抬头,看了裴东来一眼后,很快又低下头去:“我、我叫沙陀。”
裴东来也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对这个小小的监工这么有兴趣,但却并不防碍他对沙陀的没话找话:“看你的样貌,听你的名字并不像是大唐本土人士,你是哪儿的?”
沙陀,又名处月,以朱邪为氏,原是西突厥十姓部落以外的一部。裴东来想知道,这个沙陀是真的叫沙陀,还是干脆的用地位敷衍自己。
“我父亲是突厥人,母亲是汉人。”沙陀知道对方真要查,必然能查出来,所以也不怎么掩饰,就把话儿都抖搂了出来。“我全名叫朱邪沙陀,是因为父亲离乡背井,想着可能再没有回沙陀的一天了,便把我的名字取作沙陀。”
见到沙陀惶恐不安的模样,裴东来觉得自己的心情不错,还若再问些什么的时候,薛勇和宋城也从通天浮屠里走了出来。
“东来,随我即刻进宫。”薛勇皱着眉头,似乎不太高兴裴东来与一个犯人靠得如此之近。毕竟裴东来的身份特殊,自己又一直将他当自家孩子一般的疼爱,有裴玉冰这个珠玉在前,薛勇实在担心裴东来日后欢喜上一个男的,所以很不愿意看到他跟任何一个长相齐整的男子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