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敏君在客厅等了很久,不见苏静秋出来,心中放心不下,便走到房门口。他轻轻地敲门,一边问道:“静秋,你还好吗?”
没人应声,吴敏君便转动门把手,门开了。卧室落着窗帘,在昏暗的光线里,苏静秋蹲在床边背对着门口颤抖着双肩,那声音仿佛有人躲在幽暗里窃笑。吴敏君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伤心的哭泣,泪如雨下打湿了双手和木地板,却压抑着声音。那不是哭泣,那是情感的崩溃。
卓梦最近很少去上课,陈瑶和李蕊担心她这样下去会荒废了学业。起初,都不断地开导她,但说得再多,对卓梦而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很多事情卓梦都想不通,季琼楼的死,苏静秋的背叛,包括那个医生对于他们感情的介入。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还有那卑鄙的偷拍者,把自己和老师的事情传播到网上,大做文章,这种造谣者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直接导致了所有的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去演变。然而,这些人却好好地活着,将他人的不幸当做悠闲生活的谈资,或者漠不关心一笑置之,自己继续去完成那所谓的冠冕堂皇的理想,要不你情我侬只管沉浸在自己的甜梦里麻木不仁。凭什么?凭什么?所有相关的人都应该为老师的死背负责任,背负起灵魂的十字架。
卓梦孤身一人行走在校园的僻静道路上,内心无法平静。这几日,天气异常寒冷,雪全部消融殆尽,然而冰冻却未结束,背阴的地方连泥土都冻得像坚硬的石块。冬日午后的阳光尽管明亮,然而却有种宿命般的衰弱之感,洒在脸上无力而哀伤。卓梦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图书馆,现在是午后三点的样子,仍旧可以在藏书室逗留一阵,如果不这样,也不知道做什么好。
几个身穿制服的图书馆工作人员推着摆满书籍的手推车穿行在一排排的书架间,将书籍分门别类地放到该去的位置。卓梦走到地下藏书室的入口,顺着钢板楼梯下到地下一层。陈旧的日光灯发出清寒的白光,如同雪夜的月光。今天这里仍旧一个人也没有,一切还是老样子。随着卓梦脚踏钢板楼梯发出的“咚咚”回声,她来到了地下二层。这里的布置和地下一层如出一辙,藏书陈旧,照明昏暗,空气经年累月酝酿于此,夹杂着霉味,让人不禁联想到书的坟墓。
卓梦略微停留了一会儿,便沿着楼梯再下一层。当她顺着楼梯旋转过一周后,她看到脚下那层,也就是地下三层一片漆黑。她的脚踏在钢板上发出的声音犹如空谷回音,响到有点造作的程度。卓梦觉得心里有点毛毛的,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但是在漆黑的空间里,有一丝光亮如同深海里生长出来的银针般从远处的角落刺破黑暗的一隅。卓梦的双腿仿佛生锈的剪刀一样难以迈开,如果有可能真希望拔腿就往回跑。等到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那黑暗的氛围,她似乎看到那光亮的源头有一扇微开的门。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卓梦艰难地移动着步履,从楼梯下到地面,原本如兵马俑一样陈列在地面的书架却不见踪影,整个场所空空如也,就像夜晚时误入了废弃多年的厂房,水泥地面暗影浮动,那陈旧的感觉活像八十年代初期的建筑。
卓梦一步一步地朝着那光亮挪动着脚步,他记不起来什么时候图书馆将地下三层做过改造,也从未听说过这类事情。黑暗的光线如同一粒粒悬浮空中的焦糖粉末,游移充斥着整个寂静的场所,如不易发觉的雾般潜行。卓梦感到从头到脚冰凉如浸入十二月的湖水里,砭人肌肤的寒意从陈腐的水泥地面升腾起来,简直如同地面下蕴藏着千年之久的巨大冰川。那被彻底冰镇过的霉味也变得如此令人陌生,似乎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活像味道糟糕的啤酒。整个场所除了卓梦是有意识的活着的生物,其余的一切都呈现着与生俱来的死寂。唯有卓梦那缓慢移动的靴底一次次敲击着地面,发出无可隐藏超出常理的巨大响声。
卓梦越来越接近那扇门,她睁大眼睛凝视着那扇沉重乌黑的铁板样的门,在距离它两米处的地方停了下来。从门缝处泄漏出来的光线,恍如漆黑魔盒盖子周边散发出来的光芒,魅惑且危险。卓梦也正在为开不开启这扇门而思想斗争着。
既然来都来了,不探个究竟,反倒在心里留下阴影。卓梦屏息凝神轻轻走到门前,伸手触到犹如超市冰柜里结着白霜的羊腿般冰冻的门栓,她伸手紧紧攥住,沉着缓慢地施力,铁门发出“吱——吱”的声音仿佛鲨鱼的嘴一样慢慢开启。
月光如潮水般涌来,没错这就是月光,朗照的月光。门外是一片树林,月色的银辉洒向不远处的河流,萤火虫悠然飞舞,像无数的蒲公英一样漂浮在林间和河水上,发出蓝盈盈的如同华美水钻般的微光,眼前景象美得让人叹为观止。此刻完全不觉得寒冷,竟如夏夜般温煦,没有一丝风,只是温暖,即使身着冬衣的卓梦也不觉得燥热。这太不可思议了,和现实的世界完全是两个时空。卓梦踏着脚下如地毯般柔软的草地,穿过高大杨柳树垂下的枝叶朝着河边走去。河水异常澄澈能清晰看到浸入水中柳枝,柳枝随着河水的流淌呈现出阵阵律动。似乎一切都那么恬淡和自然,然而,细心的卓梦发现了这里的不同寻常。那就是,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声响,明明水在流动却没有流水声,明明自己一路走到河边却不闻一丝脚步声。她故意咳嗽了一声,却出不来声音,就连刚才在地下三层时自己的“扑通——扑通”直响的心跳声,此刻也仿佛凝结了一般。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就在卓梦为眼前景象困惑时,从河水的上游飘来一只木船,那种感觉绝对是飘动,如此轻盈地顺流而下。在木船渐渐清晰时,船上出现几个人,两男两女还有一位俯身划桨的船夫,跟刚才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声音。借着朗照的月光,卓梦看清了那几个人的脸,惊讶得长大了嘴巴。那个学生模样的女子居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她旁边立在船头的男子分明就是少年时期的季琼楼,模样青涩但依然难掩俊朗秀美的容貌。另外一对男女不太认识,只是觉得那个男子有几分眼熟,一时无法想起。卓梦下意识地对着河中的木船喊了起来,结果一点声音也没有,于是她用力地挥舞双手,几乎跳跃起来。然而,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徒劳。船上的所有人似乎都没有发现岸边的卓梦,他们依然无声地谈笑着,仿佛正在上演一出哑剧一般。卓梦只能眼看着一船人从面前经过,最近的时候也就几步之遥。渐渐地,木船消失在河水的下游。萤火虫越来越多,仿佛所有的星星从天而降。卓梦沿原路返回,拉上铁门,声音恢复。
卓梦上了地下二层的楼梯,日光灯白色的光照传来,那光线让人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灿烂。
第31章 始作俑者终现身
卓梦来到图书馆大厅,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到远处的青山此时已披着晚霞立在安详静谧的冬日黄昏里,微弱的夕阳如同打在碗里的蛋黄,无精打采地挂在西天云彩后。她走向出口时,迎面走来的一位和蔼可亲的工作人员对着她微笑。于是,卓梦鼓足勇气走上前问道:“您好阿姨,请问地下三层藏书室做过改造吗?”
工作人员是位五十岁上下的阿姨,鼻梁上架着一副滑落到鼻翼的老花镜,她亲切地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说道:“没有啊,建成后到现在一直这样,平时很少有人去。怎么了,姑娘?”
卓梦甜美一笑,她转动着乌黑的眼眸,本想说她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场景,但转念一想,那样说话未免让人觉得唐突,于是换了种说法。
“也没什么,我刚才下去时,发现地下三层漆黑一片,怕是照明线路出了什么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年久失修的原因。”
“真的吗?上个星期刚让设备科的人去排查了电路,这些人做事也马虎,我去看看。”工作人员相当负责人地说道,然后到靠墙的存储柜那边拿了手电筒就准备下楼。
“阿姨,我陪您一起去。”卓梦乖巧地挽着阿姨的手臂走下钢板楼梯。
“照明可不能出问题,像你们女孩子都怕黑的,在下面保不准就被吓着,地下室那地方怪阴森的。”管理员阿姨倒是一个尽心尽责的人,她郑重其事地说着。
“是啊。”
两人来到了地下三层,一切如常。日光灯发出水银色的光亮,一排排整齐的书架满载旧书,仿佛一只等待检阅的老兵组成的部队。所有的布置和地下一层二层如出一辙。
“没事儿,姑娘。你看。”管理员阿姨笑道,那表情仿佛是探望一位久病卧床的亲戚。
“咦,我刚才明明看到一片漆黑的。”卓梦困惑地说道。
“那是你太紧张了,姑娘。以后尽量不要一个人下去,就在上面看看书好了。那地方基本都是不用的书籍了。”管理员阿姨关切地说道。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看到你就喜欢你,正如管理员阿姨对待卓梦一样。
“嗯,知道了,阿姨。”
出了图书馆,已薄暮冥冥,山间生起了雾气。卓梦回想着今天图书馆的奇遇,她不知不觉地想到了上官水月。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契机,通过这个契机,我得以再次看到了前世。想到这里,卓梦又悲从中来,我们终究要错失在彼此的世界,她对季琼楼的思念又加深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