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无言,气氛却并不尴尬,反倒显得温暖十足。庄大少始终抓着他的手,怕他跑了或是反悔似的,指缝之间交扣,虽然并不出什么力气,却自有一股隐约的坚定在其中。
一天之中发生了许多事,海二少来不及消化,虽说已经闭上眼睛,来时好好睡了一觉,一时半会儿是难以迅速入睡的,于是又在脑海中细细琢磨,想了又想,亏得夜色浓,没让庄大少发现外套底下通红的脸。一切已经来不及后悔,如同被突发的水流急冲冲地赶着向前走,潮水退却后,那些痕迹,让人有些不好意思,又舍不得将它们全部抹走。
黑暗中,庄大少听见海二少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我三娘说,今日是你的订婚宴。”
庄大少轻轻捏着海二少的指腹,纵容着那份亲昵在静谧中衍生。
海二少也不在乎他沉默,自言自语道:“后来我才知道,不是订婚宴,是你的生日。”
庄大少:“谢谢你给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海二少觉出困意了,便把头靠到庄大少肩上,打了个呵欠。
“门房被我吓坏了,我第一次那么凶呢。”
庄大少将肩膀向下沉了沉,让他靠得更舒适,笑道:“也吓到我了。”
海二少睡意朦胧,幼稚地囔了一句:“吓死你……”
便沉睡过去。庄大少亲了亲他的额头,见他很久没有说话,把外套又拢得严实了许多,坐在位置上傻笑。从那个吻开始,到拍完照片结束,短短两个小时成为了他心中要紧的时刻,每分每秒仿佛长出了小小的爪子,挠得他内心发痒,使他不自觉地扬起嘴角。这一切既突然,又显得那么自然。唇与唇接触的时候,使庄大少体验到了一种叫做“本该如此”的宿命感,那样熟悉,好像他们早就相拥了百年,理所当然,温暖得仿佛回到了故乡。
海二少就是他的故乡。
这一夜说长也长,足够庄大少好好将每一个细节的甜蜜品尝干净;说短也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不过是他们此生相守中的一瞬。
海二少被清晨的光线闹醒,他睡得安稳且沉,揉了好久眼睛才清醒过来。
车窗外露水重,阳光浸透在白雾中,渐渐将凉意化开,城市如同被刚刚洗过,散发着一丝蓄势待发的初生活力。摊贩们不时推着小车从窗外经过,偶尔有穿着棉布衣的孩子好奇地朝车里看,不过一会儿,叫卖声,车马声渐渐复活了过来,一天正式开始了。
海二少才发现身旁的庄大少眼下有些乌黑,精神头却很是充足。
“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庄大少好似患上了亲吻渴求症,凑过来吻了一下他的嘴,才道:“我睡不着。”
海二少原本的厚脸皮彻底让他磨得薄了一半,想了半天也不知怎样回他,末了才嘴硬道:“……你真傻。”
不曾想庄大少却很受用,海二少被磨下来的脸皮也许全都被他捡了回来似的,点点头笑道:“嗯,小少爷,我傻了,怎么办。”
海二少害怕再这样下去,大清早的又要发生什么“惊世骇俗”之事,生硬地转换了话题,不让这暧昧气氛再发酵下去。
“我饿了。”
庄大少简直收放自如:“想吃什么?西餐还是中餐?”
海二少:“想喝豆浆,热乎乎的那种,还要吃肉包子。”
两人便下车,在路边随意找了家铺子,点了海二少要吃的早餐。
桌椅板凳都是店家自己做的,丝毫没有什么美感可言,只求坚固耐用即可,桌面发亮,透出使用过多年的痕迹,周围有人大声聊着天,也有嗓子不舒服直接往地上啐口水的,妇人好脾气地哄着小孩再吃些,不留神被耍脾气的孩子吐出来的食物脏了满手……这是市井中再普通不过的清晨光景,庄大少自小没有体验过如此热闹的气氛,只是坐在位置上安静咀嚼着,竟也能与环境融合,甚少让人看出哪里有所差别,他只是个不赶时间、有条有理的食客,没有什么架子,也没有什么“假洋鬼子”的光环。
海二少喝着豆浆,看看眼前的庄大少,心里涌出一种不知名的喜悦。他可以为了“像”庄大少而穿上西服,庄大少也愿意为了他在路边吃一顿再简单不过的早餐。海二少被这种“公平”哄得心里喧乎,连包子都多吃了两个。
胃里与心里都暖和了,海二少开始思索要怎样玩乐。
刚才听报童叫喊“万绵城今日早报独一份”才反应过来,原来庄大少昨夜开车来的是万绵城,太阳升起还没多久,如今处在一天的开头,还有完整的时光等待着他们去填满。海二少想了又想,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好——以前的玩乐方式几乎是样样都不能用了:海二少既不想带庄大少去牌馆打上一天麻将,也没有那个胆子再踏进各种莺莺燕燕的楼里一步,正当要问问庄大少时,却被他抢了先机。
“我没有约会过,不过既然是约会,定是要看电影的,一会儿去看电影如何?”
纵然海二少早就约会了不知几次,但从庄大少嘴里讲出但“约会”却让他觉得很有些期待。他还没看过电影,主要是受三姨太的影响——作为十里镇很红的青衣,孙孝萍向来是对这些抢走戏班子生意的新玩意儿没有什么好脸色的,别人她管不着,眼前最近的人也就只能管管两个儿子,而最听她话的二少哪里敢在三姨太眼皮底下兴风作浪违抗圣令,即使心里痒痒了不下百次,却都因为三姨太的高压政策不敢犯错。
但海二少要面子得很,内心波澜壮阔,表面硬是没透露出半分半毫。哪里看得出一丝马上就要梦想成真的兴奋感,只是装作稀松平常的样子点点头。
庄大少起身准备去开车。
海二少赶忙叫住,道:“等会儿,我们别开车去了。”
庄大少扭头看向海二少,不用他接着往下说,便了然笑道:“好,我们坐电车去。”
万绵城的百姓们过了凑电车热闹的劲儿,已经不复半个月前那样狂热,电车内虽然人也不少,秩序却显得有序得多。庄大少害怕又发生上次的意外,坚持站在车厢里,而海二少本来就怕疼得厉害,上次吃了教训,便也不跟庄大少犟,老老实实地站在庄大少眼前,一手拉着吊环,一手揪紧庄大少的衣袖。回忆起那日的惨剧还没心没肺地直乐,庄大少拿他没办法,暗暗将他护得更周全。
“嘿嘿,一上这电车,我就觉得手疼。”
庄大少:“……”
“如果现在再刹车,说不定有哪个姑娘站不稳要跌倒我,别人怀里呢。”
饶是海二少反应再快,距离太近,也被庄大少听了个完全。庄大少手上使劲,将这人往怀里揽,然后箍得死紧。不管刹没刹车,海二少都只能是“跌”的那个人,“被跌”?休想。
两人在影院门口挑了半天,还是选了爱情片。
海二少想装作常看电影的宏图壮志在进影院后就破灭得一干二净,明明两分钟以前还宛如专家般地质问庄大少有没有买雅座票,还道自己看电影从来都是在二楼雅座,看什么片不要紧,瓜果和茶得来最好的,离乐器师傅太近了也不行,闹耳朵……
话题就是在进入影院的那一刻戛然而止的。
海二少频频扭头想看看庄大少有没有憋笑,无奈影院灯光稀少,光线昏沉,实在叫人看不清。
“你不许笑。”
耳边终于传来闷笑,片刻后听见庄大少正经道:“谁笑了?笑什么?”
海二少:……
庄大少终于切身体会了为何约会定要看电影:周围的人无不专心致志,有好些入戏的观众早就随着情节起伏默默擦眼泪。身边的海二少因着第一次看电影,也是尤为认真,漆黑一片,气氛极好。庄大少的心思老早就从剧情里跑了岔,完完全全安到了海二少身上。庄大少自小聪颖,自从被海二少捂着脸这么一亲,恋爱方面仿佛无师自通,样样新事物等着他去学去做,才没有闲工夫关注那银幕上的男男女女。
海二少时而被拉拉手,时而被亲亲脸,竟完全不被影响,当作身边人不存在似的。
影片里女主角被恶人欺负,男主角经过困难险阻前去救她,情节越发紧张,庄大少却烦人得很,老往他这儿凑。海二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银幕,眼睛里没错过半分精彩,手却揪住了庄大少的脸不放,谁知还没使劲,却被庄大少挡了个完完全全——这人只摸摸手亲亲脸觉得完全不够,侧身吻住了海二少的唇。
海二少又惊又怕,还恼得不行,眼看着男主角就要到达女主角被绑架的屋子了,庄大少这一亲,前面铺垫的所有紧张全都浪费了!海二少气不打一处来,胆子大得很,狠狠吸住庄大少的舌头,趁他情意更浓时,重重的咬了一口。这下终于能看清银幕上演的什么了,定眼一看,怎样救下来的过程全错过了,两位主角已经拥吻在一起,赞美他们来之不易的爱情……
海二少心里好气。
都说英格利是开放,这哪里是开放,将这假洋鬼子教成了这幅模样!海二少心里忿忿不平,十里镇的姑娘们到底是看走了眼,这人根本不叫绅士,就是个流氓!不要脸!不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