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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逼良为妃 (林错)


“谁规定床边说话都得情情爱爱的?”魏逢春只觉自己这徒弟几乎和崔成秀的徒弟一般的不开窍,心里头暗自后悔当初只为了和崔成秀别苗头争高低,选了这么个不成器的笨疙瘩,狠狠瞪了魏莲一眼,耐着性子解说,“你以为是你小子勾搭傻宫女儿?别说小爷这样的,就是先帝召侍君侍寝,也没那么猴急的。开头都是彼此端着聊正经话,渐渐能说上话了,三不五时地慢慢来往熟了,才能熟不拘礼,不拘礼久了,那也就分不开了——你小子懂什么!以后给我把心思放在差使上,别一天到晚跟在巧娘的屁股后头转,再让我看见你那没出息样儿,到师祖像前去领篾条吧!”
他数落了魏莲一顿,渐渐心平气和起来。崔成秀那头也正想法子使劲儿,可这一次他这个长年守在院子里的副总管占了便宜,眼看着顾沅这活宝贝如今寸步不出清和殿,他要是还巴结不过崔成秀,那就实在是白活了。其实这一回他让顾沅送安神汤,也不过是临时起意嘱咐了那么几句,没想到效果却是出乎意料的好:说不准皇帝三不五时就得来这么一遭,在龙床边跟顾小娘子聊来聊去,俗话说得好啊,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指不定哪一日,那就能聊到龙床上头去了!
颈上一点冰凉,打断了他的想入非非。魏逢春抬起头,雪花零零落落飘下来,落地即化,渐渐打湿了月台地面。他回身退到廊下,自角落里将当值的毡毯抽了出来,低声嘟哝一声:“瑞雪兆丰年呐!”
近来京畿冬雪迟迟不降,皇帝忧心来年春旱,对天气十分关切。今夜里下了雪,明天一早给御前报喜,皇帝一准儿高兴,这不又是个好兆头么?魏逢春半梦半醒地想着,带着得意闭上了眼睛。
皇帝果然心情甚好,早起去给太后请安时也含着笑,让太后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皇帝今天高兴。”
皇帝答得极流利自然:“这些时日直州布政司连着上折说是恐有春旱之忧,如今终于下了雪,儿实在是松了一口气。对了,”她侧着头想了想,“儿前几日自始阳宫路过,想起民间道尊祈雨的说法,进去给三清上了一炷香,许了愿。如今降了雪,虽说鬼神之说不足取信,也不好食言。儿记得母后这里有先头薛先生临的一册《南华经》,能否借儿一用?”
“自家人说什么借不借的?”太后不以为意,立时令身边许嬷嬷领着宫女去取了来,送到魏逢春手里。魏逢春老老实实接过,心里头翻来覆去地背诵皇帝刚刚的说辞,同时就绞尽脑汁地回想当日随驾的宫女太监名单——皇帝当着太后老娘娘说了这样的弥天大谎,他这个做奴婢的,除了任劳任怨,替主子把谎圆得彻底天衣无缝,还能怎么办呢?
请安之后便是文华殿日讲,皇帝照例要到午时后才能回清和殿。这段时候,殿里的人却并不清闲——御驾不在,便是例来干粗使活计的时辰,几十个粗使太监宫女四下里忙碌,擦门窗,抹桌椅,换门帘,洗地面,蜜蜂般殿里殿外进出,倒比御驾在时多了股别样的活气。
管茶水的宫女此时正是空闲时候,允娘又让顾沅将奉茶换茶的步骤演练了两遍,点头道:“手脚是熟了,今儿就到这里。只是这里头有个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道理,日后每天练习不能断。这练习的家什也得换一换,御前多宝格上有个袖珍银梅花壶,那个是最不好斟茶的,我跟魏总管提了,让他去库里再领一样摆设,把它换下来,你去把它好好洗净了,明天开始就拿它练手。这一样练熟了,我也就能放心出宫回家了!”
殿内几个小宫女正拿着绢帕细细擦多宝格,见顾沅进门,忙行了礼四散让开。顾沅将梅花壶放在托盘上,想起皇帝前一夜说过的话,略一犹豫,便俯身拉开了下面第二个抽屉。
抽屉里却是一轴画卷,顾沅展开白绢,只见入目的既不是花木,也不是人物,却是一只蛐蛐儿伏在数茎草叶上,虽然笔法略显幼稚,但蛐蛐神态却颇生动,画得甚有灵气。
画上有两处提款,右上角题了几个大字“吾之威武大将军也”,落脚是一方“重华宫主人”的小印,历来皇嗣都住重华宫,取“舜能继尧,重其文德之光华”的兆头,皇帝为嗣皇孙时也是如此,显而易见,果然是皇帝的手笔了。
左下另有一几行小楷,却是一篇短小的祭文:“延熙四十六年冬,威武大将军卒,顾汝蜉蝣,勇战三秋,马革裹尸,亦得其所。水饭数粒,呜呼尚飨。”这祭文写得平平无奇,也不是十分通顺,然而算起来那时皇帝不过七岁,便是一篇难得的好文章了。
顾沅觉得有趣,忍不住又仔细看了看,却发现白绢背后依稀透出字来,原来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却是一行注解:“好力致勇,屡行征伐,武而不遂,可谥为壮也!”
这句话依旧写得一本正经,一笔小字一丝不苟,于皇帝的性情十分合拍,然而顾沅反复看了几遍,却终于忍不住自唇角透出一丝笑意。
这样心思灵动的孩子,倘若长在寻常民间,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看着这张画,顾沅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大逆不道的好奇。
而倘若是那样,自己又会以何种方式,与皇帝相遇呢?恐怕最多也只是相逢陌路擦肩而过——一念至此,顾沅心底竟莫名多了些许寂寞。

☆、第34章

她正在出神,忽听背后一个声音怯生生地招呼自己:“胡——顾姐姐,顾姐姐?”
清和殿里这样称呼她的,除了同为司寝女史的李婉娘以外不做第二人想。顾沅将手里的画卷重新卷起,原样在抽屉里搁好,转过身朝着身后的人一礼,看清李婉娘模样的时候忍不住讶然皱眉:“婉娘,你这是,你这是——”
“顾姐姐,”李婉娘消瘦苍白的脸上含着一抹凄婉的笑,伸手抓住顾沅的手,顺势就在顾沅身前跪倒,冰凉的手指把顾沅的手抓得生疼,仿佛抓着一根活命的稻草,“我知道我和顾姐姐身份不能比,也没有什么奢望,只求顾姐姐替我向陛下求个情,赏我个差使,哪怕是,”她指了指远远跪在殿门口擦门槛的小宫女,泪珠顺着脸颊纷落在衣襟上,“哪怕是和她们一样,我也一样心甘情愿!只别把我一个人撂在围房里,除了一日三餐照送,旁的一句话也没有,跟,跟坐黑牢似的,我实在熬不下去了!”
顾沅自万寿节那一日起便不曾再见到李婉娘,只以为和自己一样分派了差使,却不想她竟一直困在围房里。围房本是为低等妃嫔或侍君侍寝后临时歇息用的,虽然铺设得齐整,但家什极简单,除了一床一几一个螺钿梳妆柜外别无他物,比宫女值房里还少几样儿。这样一个人寸步不离地闷在空屋子里,也实在难熬。
她蹙着眉正要答话,殿门口魏逢春的公鸭嗓响了起来:“李女史,说话前可得先思量思量,打大齐开国算起,这清和殿围房里住过多少主子,怎么旁的都没什么话说,到你这里就成了坐黑牢了呢?这么样儿大不敬的说话,还指望旁人给你差使露脸,不怕牵连全家掉脑袋?”
“不瞒魏总管,我全家前些年碰上瘟疫都没了,如今只有我一个,要掉脑袋也是我自己掉,牵连不到旁人!”兔子急了也咬人,李婉娘擦了擦眼泪,起身朝魏逢春一礼,脸上透出几分刚烈气来,“魏总管说我大不敬,当着顾姐姐的面儿,咱们就好好说一说。司寝女史不必侍寝,即日另改旁的差使,这是魏总管九月二十六亲口对我传的旨吧?您是办老了差使的,‘即日’这两个字儿什么意思,不用我解释,可如今已经是十月十四了,我在围房里望穿了眼,也没人搭理。就算是御前差使一时不得缺儿,可上差前学规矩,总得姑姑来教吧?还有,您的那位徒弟魏莲说御前规矩严,无事不得乱走不得搭话,叫我呆在围房里头一步不许动,可我今日出了围房一看,除了我以外的人,可都不是这样——”
“不用干活计,好吃好喝菩萨样儿供养,李女史还心里头不足?”这么一大篇话硬邦邦地甩出来,魏逢春当即心里头就把李婉娘记恨到了十分,只是当着顾沅的面不好发作,只似笑非笑避重就轻地挑拨,“怎么,还惦记着司寝的差使,想往上巴结?您这心可也太大了,这些奴婢活计,怎么好安置您呢?”
得罪了御前总管,日后只怕少不了苦头吃。左右是破釜沉舟,仗着对顾沅性情有几分了解,李婉娘索性直截了当地反唇相讥:“要是当真好吃好喝菩萨供养,我还来这里做什么?您倒是勤快,派小太监给我按时按点送冷菜冷汤冷饭,就是忘了再给个香炉让我也暖和暖和。昨儿晚上下雪,我在围房里一夜没能冻死,还真该谢谢您。”
魏逢春不应声,眯着眼睛盯着李婉娘,心道自己当真是在这清和殿里闷久了,接连两个女史都看走了眼,顾沅就不提了,这一位细声细气的,他只以为是个好拿捏的货色,谁想到又是个敢捅娄子的主儿呢?
说起来他倒不是对李婉娘存心苛待,这做法其实是宫里头心照不宣的老规矩,历来侍寝的无论是妃嫔还是女史,甚或是那些侍君,彼此多半都是面上亲热内里恨不得捅刀子,是以围房里有个王不见王的不成文忌讳:一位主子独得圣宠的时候,除非皇帝自己翻牌子宣召,或是下了决心要与人一争长短,否则都不主动往御前走动,一是皇帝正在情热,势必是热脸贴了冷屁股自讨没趣,一是宫内有许多前例,也担心无意中被旁人当了枪使,要避开嫌疑。顾沅出身宫外,不知晓也不足为奇,可这一位在宫里时候不短,这么哭着喊着逆着来,那心思几乎就是不言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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