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帅帅被噎地干瞪眼。
射击训练还在继续进行,贺九山坐在一边看着,然后眼睛转而望向另一个正在做擒拿格斗的训练场。
在好几个人的重叠和摔打踢踹的动作中,贺九山透过他们,远远地和准备区的刘半城四目相接,这一次,他们没有马上撇开视线,而是互相看着;在那头,刘半城仿佛是笑了。
“你跟我们班长是之前就认识的吧?”
林帅帅突然问。
贺九山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我觉得班长他对你跟对我们不一样。”他突然说。
贺九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自己倒没发觉,大概对刘半城来说,给他刷鞋以及单兵测试对抗拉练时留下干粮和水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战友情。
林帅帅摇头,“他对我们班的每个人都很照顾,是我们的模范兵,可是他对你吧那种照顾特别过;可有的时候我又感觉他对你特别冷,故意避着你远着你,眼睛里偶尔会带着团火,一股恨意。”
贺九山一愣,“你神经有问题吧?”
林帅帅歪着头一副费解的表情,“就那种感觉吧......我也说不上来......”
贺九山一言不发地坐在地上,头低着,脸隐在帽檐下的阴影,陷入了沉思。
第20章 20
夜间下起了绵绵小雨,营地的上方笼着一层浅白朦胧的水汽,给半个多月以来烈阳炙烤的肃整基地带来一丝难得的清凉。
黑暗中向哨位走来一个端着枪的士兵,步伐稳健,身形凛然。
“换岗了,班长,我就先回去了。”林帅帅甩甩酸痛的脚,对刘半城说。
“嗯,早点休息。”
林帅帅正面迎上换岗的贺九山,呵呵一乐,“我睡觉去了,这美好月色就留给你俩驻守了啊!”
“滚。”
隔着铁丝网包围形成直角的两边,贺九山和刘半城各端着枪笔挺地驻守在营地的四方视点观察处,密密的毛毛雨打在钢枪上,反射着白光。
过了一会儿,刘半城突然开口。
“射击场上干得不错。”
贺九山轻扬起嘴角,语气吊儿郎当,“在训练场上偷瞄我呢?”
“你那边的呐喊喝彩声都快把营地掀翻了,还用得着偷瞄吗?”
“还是没你厉害。”
月亮反射的光将刘半城的影子倒影在他的旁边,端着钢枪,身姿笔直,贺九山看着那道影子,就在他的脚边,随手可及。而实际距离真人,还有转过身一个直角的弧度,这个平常人一探头就能越过的距离,对于贺九山来说确是无法企及的距离,他现在是一名战士,一个士兵,驻守在岗位,只能目视前方,身体绷成一条线不容许一丝一毫的偏倚。
传过来的,只有夜幕下轻微的低语。
“会有一天,你比我更强。”他说,声音带着温情,却很坚定。
贺九山望着营区上高架台上竖起的一面国旗,在风中呼啦啦地摆动摇曳生姿,威严而又庄严,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那是在这里所有煎熬奋斗的士兵的信仰,是绿色军营里用意志的血滴和拼搏的汗水酿成的永驻红色。
“我们大院里的国旗,跟这里的一样红,从我房间的窗子推开就能看见,军区的兵都在那个台子底下升国旗唱国歌。”
贺九山带着回忆,说。
“从小到大,我升旗的注意力不是在国旗上,而是看着国歌奏完时,国旗是不是刚好停在杆顶。”
刘半城像是笑了,沉静地说,“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没那个兴致了,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当你累得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的时候,你一看到那面国旗,就觉得自己现在当条狗就是为了以后站起来做个人。”
贺九山呼出一口郁结在心底已经很久的气,望着上方的天空。
“刘半城,我承认,我开始来这儿的目的就是因为你。你说我不服,对,就是这个原因,没错。你想想,我在我们军区霸道了那么多年,一下子让人给看扁了瞧不起了,那滋味儿,真是绞了心的埋汰难受。”
刘半城迎着风沉默地听着,向着贺九山的方向,头微微转了一个令人难以察觉的弧度。
“可是不管我最开始的动机是什么,现在我想留在这儿,拼到最后,流血流汗那也都无所谓。我不去在心里深究那是为什么,我只把它看作是男人的尊严颜面,这就是我的信仰;和你们这些兵保家卫国的信仰一样,同样神圣不可侵犯。而且我明摆着告诉你,我就想超过你,让你从心里头实打实真正的认可我承认我。”
半晌,刘半城才试探一问,“说完了?”
“完了。”
贺九山面容冷峻不羁。
谁知道铁网那边的人却笑了,笑得连胸脯都在颤抖,夹杂空气中湿漉的水汽嗓音听起来都有些绵延磁性。
贺九山登时就火了,撇过脸吼他。
“笑个逼逼啊!”
刘半城收住嗓子,眉间还淌着笑意。
“你说任何话都一副横样痞样的语气让我觉得很好笑。”
贺九山的明显怒火烧上眉梢,要不是站这个岗他早就上去揍人了。
“但是,”刘半城咳了咳嗓子,沉静地说,“我从来也没看扁你。你来狼牙,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你能在这个地方撑到现在更加出乎我的意料。在这里,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向我证明了你自己,我认可你,同样也认可你是我的战友。”
贺九山抓着枪的手紧紧攥着,一直以来压在他心里的那个结被解开,他也终于找到了从前的属于贺九山的那种优越感,并且更胜从前。
“你这次说的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说的是假的?”
刘半城不明。
贺九山看着地上的影子,“我看不透你这个人,除了你的名字,你是个军人以外,我对你这个人一无所知。”
“在军区的时候,我说拿你当兄弟当朋友,可是那天晚上之后我才发现真的是我自己在一厢情愿。你从来都没向我主动说起过你的事,喜好,家庭。”
刘半城眼神深了几分,薄唇冷厉,“这些都并不重要,我只是一个兵,就这么简单。”
“兵?军队里像你这样的拿命去维护这身军装的兵太多了,我不觉得你们很伟大,反而觉得你们特傻。”贺九山说。
他和刘半城说,他不会有那种穿上军装就把它当成使命当成神圣信仰的想法,也不会跟随外面的人一样相信那就是无私奉献的漂亮托词。因为他看到的脏水也太多了,只要是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权利和欲望的膨胀,部队也不能免俗。
把个人‘私货’掺进组织决定,插手下线职权范围内事务,卖官鬻爵,任人唯亲的事
他不是没见过。在贺九山眼里,没有哪个岗位是完全的干净,这些冲锋在前的士兵,甚至都没那些个‘军队肉瘤’来得重视。
贺九山问他,“你当这个兵,每分每秒都抱了牺牲的觉悟,却没能想想你的家、你的家人......朋友?”
他问出这句话,四下静默了。
之后,刘半城突然问了一句贺九山意想不到很迷惑的话。
“那你爷爷是这样的人吗?”
贺九山皱着眉,不明所以,他爷爷?贺司令?什么样的人?
“......只是随便问问。”
刘半城说。
目光幽谷迷深。
第21章 21
后半期狼牙集训在深山中进行“全天候环境、人烟罕至的高山密林之中。”所有士兵将学习猎取野猪、蛇、鱼、鸟和昆虫;采集植物果实,寻找并汲取和净化水源,以及保持体内水分和防止脱水等训练。
在海拔8321英尺上完成长达四个小时的长途奔袭加额外作业后,很多士兵都已经吃不消了,贺九山的呼吸明显很困难了,这么高的海拔氧气稀薄,这个地方常规的气象原理是不适用的,即使夏天,也一天四季,狂风大作、暴雨滂沱、雨过天晴、烈阳晒烤。
而在这种稍动一下就要找氧气瓶的情况下任何一项训练科目都是极具生命危险的,在高山紫外线的照射下,士兵眼睛肿得像个核桃,脸上黑一块紫一块,铜钱大的皮一块块脱落,林帅帅更是一路跑一路吐,贺九山架着他,每走一步都是千险万难。
教官乘着车开着枪火力凶猛地在后面噬咬,密林里到处是穿着迷彩的战士逃窜的身影,还有后面倒下的被拉上车宣告退出淘汰的,整个一军营地狱。
贺九山前面的一个兵又倒下了,当这一幕落在他们眼前,林帅帅也自暴自弃地跌在地上,脸色苍白。
“退出......退出......我退出了......”
“退你个娘妈逼!”
贺九山直接一个耳刮子上去!
“......我真过不了了......”
“给老子起来!”
贺九山扯着林帅帅的衣领粗暴地说,其实贺九山心里是害怕恐惧的,他强制着林帅帅也是在强制着自己,在林帅帅倒下的那一刻他的意识也空白了,跟着就想一起倒下。这已经到他的极限了;如果拉不起林帅帅,他肯定也就随之放弃他自己了。
后方枪炮呼啸而至,尘土弥漫,转眼就要被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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