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寒接到家里来的电话,整个人都像被抽走了精气神一样,手一个劲儿的抖,嘴唇哆哆嗦嗦的想说话,却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内心痛骂自己早就该想到的,他妈的病情根本不可能好转,更不可能回天乏术后又奇迹般的好起来,那个梦,大约就是他妈在跟他告别。
这个噩耗来的时候,文寒还在路郝家里。两人吃过早饭,文寒打算给路郝猪窝一样的家收拾收拾。
当初医生告诉文寒他妈活不久的时候,他也曾想过,只是当事实摆到眼前的时候,“不久”竟是这么短,短到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死神却不期而至了。
电话那头文寒家里人挂了电话,而文寒还是那么傻傻的站着,手机里传来毫无意义惹人心烦的嘟嘟声。
路郝拿掉小文手里的手机,揽过他的头埋在自己的肩窝里,小文的眼泪流在了路郝的衣服上,一片温热潮湿,那泪,仿佛流进了路郝的心里。
文寒跟学校请了假,说了事情的缘由,学校领导很通情达理,主动给了文寒一星期的假,叫他节哀顺变。
可能是两个人都没妈了,路郝觉得文寒也跟自己一样可怜了。那首有名的儿歌不是说,没妈的孩子像棵草么。
这下他俩都是没人要的小草了,路郝心里自嘲的想。
就连路郝自己也说不清,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跟着文寒来到了文寒的家乡,参加男人妈妈的葬礼。仅仅出于可怜,可能还不能单纯构成此次随行的动机,肯定是因为担心。男人的精神状态,实在是差到极点。
路郝载着文寒回去的路上,车里文寒坐在副驾驶,始终闭着眼,路郝趁着等红灯间隙总要看看他,然而他一直没睁眼。文寒脸色白的吓人,没有血色,又有些透明,看着就让人说不出的难过。
文寒的家乡和路郝想象中的一样,就像无数电视剧里或者写实题材的记录片中所有穷乡僻壤的小山沟沟无二,平添给可怜的男人更添了几丝苦兮兮的感觉,乡亲们也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
文寒离着家门还老远,就见他大姐和二哥都在家门口守着,显然是在等他。
他哥眼神儿好,一眼见了远处的他,用手肘撞了撞他姐的胳膊,又伸手指了指,他姐也一下看见了文寒,姐弟俩紧走几步,远处的文寒也踉跄的跑了起来,姐弟三人终到一处,都红了眼圈。
文寒抹了抹眼睛,吸了吸气,问他姐:“爸呢?”
他大姐说:“在家里守着呢。”顿了一下,又接着道:“爸说,就等你回来呢,可是妈她……妈……妈还是没等到……”文寒大姐说着说着又哭起来,实在说不下去,眼泪真跟断线的珠子一样刷刷往下掉。这情景搞得文寒二哥一个乡下汉子也开始反复吸溜起鼻子来,文寒就别提了,又开始无声的哽咽起来。
姐弟三人抱在一起哭了起来,时间感觉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但事实上也不过是一两分钟而已,痛苦总是分秒难熬。
文寒二哥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了站在文寒身后的路郝,赶忙抹了一把脸,拍拍文寒的肩示意他往后看。
文寒回头,这才想起来路郝是陪着自己一路回来的。他揉了揉太阳穴,跟他大姐和二哥说那是他朋友。
这么多年文寒根本没有带回家过朋友,这是第一次,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文寒的哥哥姐姐也只是点了下头就算打了招呼。路郝心里能理解,恁谁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哪还有心情寒暄其他呢。
四人一齐往文寒家里走去。
进了屋,文寒就看见炕上躺着他妈,没有生气,哪里还有半点儿他记忆中的那个样子。
别说是癌症病人了,就是很多得了别的疾病的人,一直摊着跟病魔耗到最后,也都不成人样了。躺在那里的女人,也曾年轻健康过,只不过现在,叫人看了心酸,不忍直视。终是要化作一捧黄土,与世长眠了。
文寒跪在他妈近前,拾起老人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边,大声叫着“妈”,一声声的哀嚎,终是哭出了声,屋里有很多人,在场的人俱是被这一幕感染的又开始啜泣起来。
在没看见自己妈是怎么一副模样的时候,文寒怎么也想不到,老人会变成这样,心如刀绞。
病魔可以摧毁一个人拥有的一切,包括所有过往的美好。
路郝站在一堆人里,倚着门框,看着伤心欲绝的文寒,真想上去抱抱他,告诉他,还有个叫路郝的人的肩膀可以依靠。
丧事按照文寒他们当地的习俗,至少要办三天。这期间很多乡里乡亲,远的近的,都来帮忙。山沟沟儿里不比城里人,城里人冷漠,山里人热情。惯是平时有人家需要帮忙,不用招呼就来了,民风淳朴。
文寒与他爸长得不像,但是她妈临走时那样子,也根本让人完全想象不出她早年生前是个什么模样。
路郝在屋里斑驳的墙上看见了一张老照片,尺寸不大,许是文寒父母年轻时的结婚照吧,微微泛黄,照片上两人都年轻,文寒的母亲很清秀,一看就是个慈母。常人不都说生儿像娘么,文寒确实是长得更像他母亲的,路郝心想。
白天很忙活,总有人帮忙。到了晚上要守灵的时候,也有亲戚朋友留下来,但确实不是白日时那般喧嚣的光景。
文寒的大姐早就嫁了,孩子七八岁,早就不是任意哭闹的年纪。文寒的二哥是前两年才娶的媳妇,今年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奶娃娃儿还需要人照顾,所以文寒的二嫂自然是没办法守夜的。
文寒的父亲年纪大了,自家的事,主要还是姐弟三个轮流,到了文寒该换班的时候,路郝也跟着文寒醒了。说是醒了,其实路郝根本没睡。文寒只要一有什么动静,路郝都要侧着耳朵听听。
文寒推着路郝叫他再去屋里睡会儿,路郝摇了摇头,眼睛下挂着的两朵黑眼圈,根本不比文寒的小。文寒小声的又说了几句,路郝还是不听。长夜漫漫,有人陪着也不错。文寒也就放任路郝这个客人我行我素了。
丧礼全程的时候,文寒倒是没怎么掉泪了。亏得路郝一路跟来,害怕小文承受不住,那小身板儿,随着这巨大的打击,总给人感觉下一秒就会突然倒下似的。
其实,文寒比谁都坚强,只是路郝小瞧了男人。
学校给了文寒一周的假,但是路郝却不能单单陪着文寒一个礼拜,待了三天,路郝就接了个电话,说有事要先回去了。
临走路郝跟文寒说:“过几天事忙完了我来接你。”
文寒点点头。
路郝不知道他开车离开的时候,文寒在自家门口目送了很久,久到早就看不见路郝汽车的踪影,还是在门边站了很久才进去。只剩下汽车驶过,漫漫黄土尘屑飞扬。
才进院子,文寒二哥正急着找他,他看见二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里面是红红的毛爷爷,路郝留下的。
文寒低头瞧着,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二哥没看见的是,文寒过长的本该早就修剪的额前碎发下,藏着的那双眼睛的眼圈又红了。
往昔
路郝真的说到做到,一周时日快到的时候。路郝果真来接文寒了。
至此,要说文寒心里一点没想法那绝对是假的。文寒不可能不感动,除了他父母,还没有人这么对他好过。
站在文寒面前的路郝,气色看上去也不怎么样。也不过几天,路郝脸上阴云密布要下雨似的。
文寒心想这是我妈没了呢,他怎么看着比我还惨。
文寒坐在回程的车上,没事就拿余光瞄瞄身边正在开车的路郝。明显不同寻常的低气压,很典型这不是路郝的风格。
时隔几日,两人见了面几乎没怎么说过话,路郝看起来又是心神俱疲,状态很不好的样子。文寒也不多话,就默默的。他想,路大哥有心事,等他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路郝开车到李泽雨酒吧的时候,文寒没想到李泽雨回来了。他还没进门,就发现门没锁,刚推门进去,就看见胡锐和李泽雨正在争执什么。
两人看见推门进来的文寒,双双立刻都不说话了,心有灵犀一般的默契。
“李哥什么时候回来的?”三人走近,文寒问道。
“你不在的时候就回来了。”李泽雨答。
“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
李泽雨和胡锐两人异口同声,话说完两人均挺惊讶,相互看了一眼。
胡锐拍着文寒的肩膀说:“人死不能复生,你要看开点儿。”
文寒重重点了点头。低低地叫了声“锐哥!”
胡锐结结实实的给了文寒一个大大的拥抱。
李泽雨站在一边,透过镜片看在眼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面。然而这情绪只有他自己一人知晓,剩下的两人还都不明就里的抱在一处呢。
四人在李泽雨酒吧楼上的二层,也就是李泽雨家的客厅里,喝着闷酒。这次难得文寒也加入到酗酒的行列,俗话说“一醉解千愁”,却是忘了“借酒消愁愁更愁”这句话了。
大家都不记得是谁挑头儿先开的酒,反正客厅里弥漫出各种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