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人手记 (修余生)

　　“hi，我是任阳，也是307的，同学你刚来吗？上午还没见你。这位是我们舍友，李商水，也刚来。”
　　“我、我叫陈云，下午刚到。”陈云伸手扶了扶眼镜，笑容僵硬。
　　“我叫李商水。”李商水笑着对陈云点了点头。
　　他从陈云身上闻到了农村的气味，不善与人沟通，笑起来既憨厚，又让人感觉不舒服，像是在讨好，他能感受到陈云内心的不安和自卑。
　　“另外两位同学出去了吗？”任阳随口问道。
　　“好、好像出去吃饭了。”
　　“哦，哈哈我还说咱们宿舍一起去食堂吃呢。商水你睡这儿吧？”
　　宿舍条件虽然简陋，但却没有任阳说的那么不堪，只是设施陈旧了一些。至少上床下桌的格局还是不错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李商水表示挺满意。
　　已经来了四位同学，只剩两边中间的床位，任阳的床靠窗，李商水便选了任阳那边的中间床铺。
　　收拾停当后天色已经晚了，任阳决定请李商水去二食堂吃饭，据说那里的饭是全校最好吃的。李商水懒得理他，第一天见面就让人请吃饭不是他的风格。
　　“就当是给你接风洗尘嘛。”任阳豪迈道，好像两人已经是八拜之交了似的，接着又小声说：“顺便给你赔礼道歉。”
　　李商水一头黑线地出了宿舍，刚走到门口，又回转身，问：“陈云，你吃饭没？要不要一起？”
　　“不、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
　　“哦，那我们去了。”
　　“我们。”李商水听见自己说到这个词，一时又有些发愣，他的世界向来只有“我”，而没有“们”，这真是令人难忘的一天，他想。
　　“快点走啊，我快饿死了！”任阳在前面催促道。
　　李商水鼻子一酸，闷声答道：“嗯。”
　　可是，今天矫情的次数实在太多了！


第3章 第三章
　　按照李商水的标准来说，二食堂的饭确实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饭，不仅好吃，花样种类还繁多，农村来的乡巴佬就是比较容易满足，他想。
　　可任阳却过于挑剔，不是嫌粥太糯，就是嫌包子里的汤汁太多差点烫了他的金口，一顿饭吃得鸡飞狗跳，李商水都怀疑到底是谁来自农村没见过世面了。
　　吃过饭任阳坚持要在学校里转转好消食，李商水虽然只想回宿舍躺着看看书，却也觉得太撑，于是便沉默地跟着他在学校瞎转悠。
　　“这里就是我们即将待四年的地方啊，”任阳撑着懒腰道，“诶，商水，你有考研的打算吗？”
　　他听说学法律不是很好就业，大部分人都通过考研获得更高深的资格，或者替国家缓解一下就业难题。
　　“没有。”
　　“也是，考个大学就差点要了我半条命，我是不想再把剩下半条命搭进去。”
　　“……”
　　这都是什么歪理？
　　“到时候啊，咱们一块去律所实习，有钱了再合伙开个律所，然后打遍天下无敌手，哈哈哈……”
　　“……”
　　李商水怀疑这顿饭撑坏了任阳的脑子，这么大人了还这么中二。
　　两人走到图书馆门口，任阳问李商水要不要进去看看，李商水觉得日后有的是时间泡在里面，况且今天挺累了，就不进去了。
　　谁知两人刚从门口走过，就见陈云背着书包朝这边走来，任阳眼疾手快地拉着李商水走向旁边的小路。
　　李商水觉得莫名其妙，恐怕此人脑子是有问题，不动声色地将胳膊从任阳手中抽出来，问道：“躲着他干嘛？”可任阳握过的地方总有些隐隐发烧，此人手劲还挺大。
　　“人家是学霸，刚开学就来图书馆自习，我跟人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见了面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挺尴尬的。”任阳老实回道。
　　“这世上还有能让你尴尬的事情，真是罕见。”李商水难得打趣他。
　　任阳却难得正色道：“你不觉得吗，不能说陈云不好，就是面对他总是有种违和感。”
　　李商水知道任阳想说什么。陈云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离得太分明，任傻子都能看出来，接近他会让他觉得别人不怀好意，不理他又会让他觉得人人都疏远他，所以还是不相见最好。
　　李商水刚想说话，任阳又恢复了原样：“哎呀，我们跑到小树林里来，会不会撞见野鸳鸯啊，在下好兴奋啊！”
　　“……”
　　此人绝对有病！
　　“我回宿舍了！”李商水提高声贝道，估计陈云已经进了图书馆，径自出了小路，便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任阳无奈，只得跟了上去。他就好奇了，难道李商水没谈过恋爱，连小黄片都没看过吗？这么纯情真是世间少有，改天一定要拉着他一起看小黄片，不然他就算谈了女朋友都不知道怎么下手。
　　两人各怀心事地到了宿舍，任阳口中的另外两位舍友还没回来。
　　李商水顾自洗漱好，这才整理了一下心情翻开日记本，进行“吾日三省吾身”的工作。
　　他往常的生活单一而平淡，每天写日记也只是写些读书所得，以及自己的思想状况。今天是上大学的第一天，他拿着笔不知该怎么下笔。
　　今天一天可以称得上是丰富了。第一次来大城市，第一次认识陌生人就与之结为朋友，第一次吃到城市里的饭菜，第一次因为陌生人想哭泣……
　　他又有些想奶奶，她一个人在家肯定特别孤独。虽然他话也不多，但奶奶唠叨的时候他听着，屋里总有些人气儿。一旦他走了，奶奶跟谁唠叨呢？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人间便有了光。我说，重新开始。于是一切就要开始。”他在日记里写着。
　　“你在干嘛？”任阳冷不丁地从身后探了过来，洗漱后的薄荷味也一并传了过来，吓得李商水下意识地将钢笔尖往下一按，笔尖差点弄折了，身上还出了一层虚汗。
　　看李商水这么大反应，任阳自知冒失，摸了摸鼻子有些歉疚地说：“抱歉，我看你趴在那里半天不动，还以为睡着了呢，没想到在写东西。你写吧，我爬床了。”
　　任阳要是嬉皮笑脸地跟他说话，李商水还能损他几句，可一旦这么认真，李商水就狠不下心来。
　　心软的李商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没事，我也马上睡。”
　　“只是这个‘开始’总有些冒失急躁，若能稳重些就更好了。”他在日记中补了一句。
　　李商水刚写完日记，那两位舍友就回来了。
　　厚道如李商水，见这两位一起出现，也忍不住想笑——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站着就有相声的喜剧效果，怪不得一见如故，出去浪到这么晚才回来。
　　高胖的那位叫贺伟涛，矮瘦的那位叫牛君子——牛君子其实不算特别矮，但站在身高将近一米九的贺伟涛身边就矮了不少。
　　“一听你的名字就知道你爸妈特有文化，不像这位直接叫君子，你说脸大不大？”高伟涛豪放地一拍李商水的肩膀，指着牛君子打趣道。
　　李商水不置可否，只笑了笑就爬到床上，见任阳趴在床上打游戏。
　　“俯首甘为孺子，牛当然能算得上是君子了。”任阳居然还能见缝插针地参与这种毫无营养的对话，“不过涛哥，你的名字一听就能想象到你的体型，伟岸而汹涌。”
　　“哈哈哈，任阳阳，还是你疼哥哥，来，让哥哥亲一下。”牛君子脸上绽放出农奴翻身的笑容，冲过来就要爬任阳的床。
　　“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要喊人了！”任阳捏着嗓子配合道。
　　李商水：“……”
　　“我操！任阳你太恶心了！”这回高伟涛和牛君子倒是齐心合力，一起吼出了李商水的心声。
　　三人正笑成一团时，陈云默默回来了。李商水看了看表，10:30。果然学霸就是学霸，大学第一天就这么拼命。
　　陈云沉默地做自己的事，高伟涛和牛君子倒是见怪不怪，仍有说有笑，像是在说相声，任阳偶尔插上几句话，逗得两人脏话满天飞。李商水捧着书，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听着他们说笑，仿佛也是一种新的人生体验。
　　终于到了十一点半，两人终于消停了。将灯关掉后，宿舍就静了下来。任阳拿着手机伸长胳膊往李商水脸上招了招，小声说：“你微信是什么？加一下。”
　　“我没有。”
　　夜色中看不清任阳的表情，但李商水不用看就知道他肯定很惊讶。他想了想，从枕头底下掏出了自己的按键手机，递给任阳，“我用的还是这个，尽管嘲笑我吧。”
　　在世人为苹果机“卖肾”的年代，居然还有年轻人用老人机，任阳的见识又被刷新了，不过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他看得出来李商水的家庭情况应该不算太好，但没想到连智能手机都没用上，不禁有些心疼他。
　　“真牛逼，竟然能忍着不用智能机。不过这打电话发短信也足够了，回归到手机的本质也挺好的，这就叫返璞归真吧？”任阳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说。
　　李商水没想到任阳居然没讽刺他，心里一暖，听着他话里的小心翼翼和歪理，嘴角不禁牵了起来。“这份善意，我收下了。”他心里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