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且仅有 (苏哈哈)

　　“很辛苦吧。”于肇低头看着程宣。
　　“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程宣温和地说，“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健健康康的，就什么辛苦都没有了。”
　　于肇也笑道：“也是……”于肇的笑容慢慢消失着，他的心里从未如此堵塞，若是程宣知道那场催债闹剧与自己有关，程宣又会用怎样的眼神看他呢？向陈天放高利贷的，正是于肇的大伯。事实上，于肇的家里人都跟黑道脱不了干系。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于肇手上沾满了污浊，即使这样，他也想金盆洗手，脱离那个扭曲丑恶的家庭。于肇认识陈天的时候，陈天还是个好赌的小混混，因出老千被于肇抓了个正着，但是于肇却放过了陈天，事实上，于肇只想给陈天一个警告。上个在大伯场子里出老千的人已经残废了。没想到陈天便跪下来求于肇，说要当他的小弟。那时候的陈天，仿佛像是要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地抓住陈天的裤管，绝望的神情深深印在于肇的瞳孔里。这么说起来……程宣与陈天一点都不像，听陈天说程宣是由外公带大的，也就是陈天的老爸。真是奇怪，俩人性格天差地别。
　　程宣忽然问：“于先生，我有个问题，可能有些唐突。”
　　于肇从思绪中回来，说：“什么问题，尽管问。”
　　“陈天他学历不高，人品也好不好，你为什么会招他入公司呢？”
　　“其实他的工作并不需要高学历，我看中的是他的忠诚。”于肇说。
　　程宣不解：“忠诚？”
　　“对，‘忠诚’。我来租房子的时候，陈天似乎在苦恼着找工作。我公司当时也缺人，便给了他一个机会，结果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陈天很热爱这份工作，对公司也尽心尽力。他的口才不错，常常能在业主和客户之间周旋，业绩在公司里算是数一数二的，”于肇耸了耸肩，笑道，“这样的员工，就是我现在所需要的。”于肇的话半真半假，反正那些糟心事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
　　“原来是这样。”我们家陈天居然有出息了，程宣捂着胸膛，欣慰不已。
　　俩人采购了食材，到收银台时，俩人争着要付账。于肇一把按住程宣拿着手机的手说：“我来付吧。”
　　“你是客人，还是我来吧。”
　　“没事，我会从陈天的工资里扣掉的。”于肇暖心地说道。于是程宣不再争了。
　　俩人回到家里，开门声响起时，陈天立即从沙发上弹起来。程宣提着一袋食材走了进来，正好与陈天对视。陈天一脸诧异：“程宣？”
　　“我来给你做顿晚饭。”程宣面无表情地经过陈天。
　　陈天看着程宣，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于肇过来，拍了一下陈天的肩膀：“跟他好好道歉，他可是很关心你啊。”
　　“于哥……”陈天连忙换上了恭敬的表情。
　　“我进去帮他了。”于肇说完便丢下了陈天，陈天在原地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
　　“我来洗菜吧。”于肇从购物袋里拿出了一捆青菜。
　　正在淘米的程宣，回过头来微笑道：“谢谢啦。”
　　“不客气。”于肇将菜放入水池中，余光瞥见程宣挽起衣袖，露出的雪白的手臂上，赫然印着一道吻痕。于肇由于太过震惊而愣在了原地。他不会看错，那就是一道吻痕。
　　“我也来帮忙吧！”陈天闯进了厨房。
　　“剥蒜去。”程宣抓了几颗白蒜塞进了陈天的手里。
　　“好好好。”陈天依旧笑容满面。
　　于肇回过神来，连忙关掉水龙头。一种沉重的感觉吊在于肇的心上。太糟糕了，于肇甩了甩头，强制自己别去想。
　　“阿宣，你会回来过年吧？”陈天蹲在垃圾桶旁剥蒜。
　　程宣头也不回道：“不会。”
　　“啊？那你去哪过年？学校？”陈天拉下了脸。
　　“朋友家。”
　　“哪个朋友？该不会是女朋友吧？”陈天大声地问，于肇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不是。”程宣面不改色。
　　“如果我老爸还在的话，他肯定不会让你去。不过你现在的家长是我，我当然让你去了，我这么开明，你说是不是？”陈天说着这样的话，眼中却浮现了一丝忧伤。
　　“那我谢谢你了。”程宣冷冰冰道。
　　厨房里的气氛一度很尴尬。陈天连忙又说：“阿宣，谢谢你回来，我好久没吃过家里人做的饭了。”
　　程宣将葱放在案板上，快速地剁碎，板子上发出“梆梆梆”的声音。程宣良久才接话：“谁叫你不早点回来。”明明外婆的厨艺比我好一百倍。
　　陈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于肇将洗好的菜捞起来放在小篮子里：“程宣，菜洗好了。”
　　“放着吧，谢谢你。”程宣转身将电磁炉打开热锅。
　　“我还需要做什么吗？”于肇问。
　　“不用了，谢谢。于先生在外面休息一下吧。”程宣边倒油边说。
　　“好。”于肇离开时，拍了一下陈天的肩膀。陈天知道于肇的用意，他将剥好的蒜放在案板上。
　　“阿宣，那个……上次的事……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陈天支吾着说，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额头前的几根头发。
　　程宣淡淡道：“我也要说对不起，上次我说得太重了……对不起，舅舅……”
　　陈天忽然泪花闪闪，他感动地大叫道：“呜呜呜——阿宣第一次叫我舅舅啊！”
　　“好恶心。”程宣嫌弃道。
　　陈天激动地拭擦着眼角，手上残留的蒜汁刺激到了陈天的眼睛，他大叫着：“啊，我的眼睛！”
　　“你没事吧？”程宣哭笑不得。
　　陈天吸了吸鼻涕说：“阿宣，我会努力赚钱的，我一定会赚够二十万……那个时候你们一定很害怕吧，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程宣吃惊地看着陈天，脑中浮现起外公外婆的身影。仿佛经过了一场梦，闭上眼之前，外公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新闻联播，外婆还在程宣的身边煮着程宣爱吃的糖醋排骨。睁开之后，程宣仿佛还能嗅到房间里残留着的药味，但是已没有了外公外婆的身影。
　　“我们，等这句话等好久了。”程宣叹息道。
　　“对不起……”陈天用手捂住脸，低头抽泣着。
　　“没事了，”程宣微微一笑，“你现在已经很好了，继续保持吧。”
　　“好……”陈天眼泪，郑重其事道，“我会好好工作，将来程宣结婚用的彩礼我来出！”
　　程宣干笑两声：“呵呵，好啊……”结婚？程宣脑海里出现了顾淮远的脸。他连忙摇了摇头，把顾淮远赶走。
　　家里的餐桌上久违地摆满了丰盛的饭餐。陈天高兴地泪流满面，于肇也满脸笑容。“好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陈天擤着鼻涕说。
　　“哭什么？以后我会常来的。”程宣从消毒柜里拿出碗筷，摆在桌上，他脱下围裙说：“开动吧！”
　　“好！”陈天率先尝了一口鱼肉，一下咽便大喊道，“好吃！”他又兴奋对于肇说：“于哥，赶紧吃啊，我侄子的手艺真的特别好！”
　　“好。”于肇也夹了一块鱼肉，吃到嘴里之时，葱花、老姜和酱油味道在味蕾上弥散，新鲜而毫无腥味的鱼肉滑过口腔，咬开的瞬间，鱼肉迸发出点点鲜美的浆水。于肇顿时脱口而出：“好吃！”
　　“是吧！于哥，多吃点！”陈天开心得合不拢嘴。
　　程宣看见陈天一脸自豪的样子，心里惊讶而喜悦。程宣现在才知道原来陈天心里是认可自己的，原来陈天并没有讨厌自己。只是分别太久，俩个人好像不知道该怎么相处了。哦，原来是这样。程宣恍然大悟。才不是什么恩怨，不过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心情而造成的误会。只要给对方多点微笑就可以了，只要说话语气温和一些就可以了，只要一顿晚饭就可以了。家人毕竟是家人啊……
　　“程宣，你也吃啊！”陈天给程宣夹了块肉，笑嘻嘻地说，“冰箱里还有啤酒，我去拿来！”说完陈天迫不及待地起身跑进厨房。
　　“我不喝啤酒的。”程宣连忙说。
　　陈天拿了三瓶过来，大声问：“哪有男人不喝啤酒的？才一瓶而已嘛，不会醉的，就当做是饮料助助兴嘛！”
　　程宣还在犹豫时，陈天和于肇已经咬开了瓶盖，大喝了起来。程宣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完全痞里痞气的俩个人，心想：“他们果然原形毕露了……”程宣看了看冒着水汽的啤酒，迟疑了一下，还是拿了起来。“扑哧——”一声，程宣打开了瓶盖。
　　“好样的程宣！舅舅敬你一杯！嗝！”陈天举起了酒瓶。
　　“我也敬你一杯，感谢你做了一桌子的晚饭！”于肇也举起了酒瓶。
　　“干……干杯！”酒瓶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程宣小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入喉，醇香的麦芽香味钻入了鼻腔里，一堆小气泡似乎要堵塞了食管，程宣用力地下咽，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但是，程宣忽然觉得今天的啤酒，还挺好喝的。
　　转眼间，陈天喝完一瓶又一瓶，脚边的酒瓶越积越多，桌上的饭菜也被扫荡一空。于肇拍了一下陈天的肩膀说：“陈天，别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