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且仅有 (苏哈哈)

　　“我叫程宣！”
　　“程宣，你好呀，我叫……”
　　他说他叫什么？儿时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多年以后程宣只记得他的名字里有一个“远”字。随着时间的转动，遥远的记忆被碾成零星碎片。最深刻的片段应该是，最后外公来找小程宣了。外公跪在地上，颤抖地抱住程宣，用哽咽得几近发不出声音的嗓音说：“阿宣啊，你爸妈没了……”
　　“什么叫‘没了’。”程宣不明白，他疑惑地转头看向身后的人。那个大哥哥逆着光，表情晦暗不明。程宣被外公抱起来，程宣一直一直看着那个大哥哥，他挥着小手，说着再见。他看见大哥哥也挥了挥手。那一段时间，程宣因为见不到爸爸妈妈天天哭闹着，外婆每天都含着泪光哄着自己。现在程宣想：如果那时懂事一点就好了。
　　耳边的音乐很优美，程宣的心情也很平静，只不过他觉得有点奇怪，为何自己最近这么在乎往事，难道是顾淮远的原因？他的出现让程宣落尘的记忆被吹开，生出了新的感情，有点悲伤，有点不舍，还有点释然。
　　地铁到站了，程宣走出车门，往出口走去。心想着，缘分真是个妙不可言的东西，十年前的自己绝不会想到十年后的自己竟然对那个大哥哥，有了微妙奇怪的感情——远胜于朋友之上的感情，一种无处安放的感情。程宣摸了摸脖子上柔软温暖的围巾，仿佛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顾淮远的气息，程宣用围巾将大半个脸包起来，而他的脸上渐渐地浮起了红晕。
　　来到了熟悉的公寓楼下，程宣调整好心情，走了上去。不知道陈天现在怎么样了，程宣有点担心。深吸了一口气，程宣的手触到门把那一瞬间，门被里面的人打开了。程宣一愣，陈天的脸忽然出现在了门后。
　　“阿……阿宣？”陈天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程宣下意识地像苏泽一样打招呼：“哟，陈天。”
　　“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陈天说着说着，竟然泪光闪烁，抓住程宣的肩膀拼命摇晃，“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啊！”
　　程宣被晃得晕头转向的。什么嘛？眼前这个人真的是那个混蛋陈天吗？
　　“你停一下！”程宣抓住陈天的手臂。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赶紧进来吧！”陈天兴奋地拉着程宣进门。
　　程宣说：“其实我今天是来拿衣服的，马上要回学校去了。”
　　陈天一怔，随即满面笑容：“你衣服够穿吗？要不要试试舅舅的衣服？舅舅的衣服也是很帅的！”
　　程宣不明白陈天究竟为何对他那么殷勤，他嫌弃道：“不要。”咦，陈天到底怎么了？总觉得有点恶心。
　　“程宣，你午饭吃了吗？要不要和舅舅一起吃？”陈天飞速跑到沙发那头，捡起凌乱的衣服藏在身后。
　　“别藏了，我看到了，”程宣皱眉问，“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干什么了？”
　　“当然是找工作啊！”陈天的眼神闪躲。
　　“哦？那找到了吗？”
　　“找、找到了！是销售员哦！”
　　不对劲，这里充满了不对经的氛围。程宣走向自己的房间，陈天用身体挡住了门把，满头大汗地说：“别开！”
　　“为什么？”
　　陈天叹了一口气说：“我把房间租出去了……”
　　“哈？”程宣额上的青筋突起，“你这个人……居然把我房间租出去了！”
　　陈天连忙解释道：“反正你住在大学里嘛，这个房间空着浪费，还不如租出去！”
　　“你没动外公外婆的房间吧？”程宣瞪着陈天问。
　　“当然没有！”陈天大声地喊道，但随即又小声下来：“那间我住……”
　　程宣二话不说，走向外公外婆的房间，猛地打开一看，他的心仿佛被人揪了一下。房间里已经乱七八糟，脏衣服到处乱丢，烟头扔了一地，地上滚落着空酒瓶。程宣的表情变得异常可怕，他用一种极度阴沉压抑的嗓音问陈天：“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陈天浑身一抖，他连忙说：“我马上收拾！你不要生气嘛……”
　　“马上收拾好！”程宣凌厉地喝道。
　　陈天不敢反驳，只好弯腰收拾。程宣皱着眉头，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前，敲了敲门，陈天又跑了过来慌张地说：“他好像在睡觉，咱们就别打扰他了……”
　　“我只是想拿我的衣服……”程宣还没说话，房门打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面色不善地走了出来。
　　“于、于先生，不好意思打扰了……”陈天满脸堆笑。
　　于先生？程宣看着眼前这个不修边幅，脸色阴森的男人，他大概也是同陈天般游手好闲的人吧？程宣不客气地说：“不好意思，我要进去拿我的衣服。”
　　男人看了一眼程宣，将门完全打开，程宣走了进去。但是没想到，他的房间与以往没两样，程宣用余光左右打量着，除了床和桌子，其他地方还保持着原来的摆放。程宣心中有些惊讶，原来他和陈天不一样。程宣打开衣柜，将冬天的衣服拿出来。
　　“你就是程宣？”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发问道。
　　“是。”程宣将衣服叠好放入背包中。程宣想这个人会问他的名字，大概是那个笨蛋陈天说了什么吧。不过不管他是什么人，程宣整理完衣物就要离开，这个地方，已经没有过去的味道了。
　　男人语气轻松：“听说陈天说，你在纪大读书啊。”陈天站在门口，猝不及防地被点名让他吓了一跳。
　　“恩。”程宣瞥了陈天一眼，继续将衣服放入背包里，他心里非常疑惑。今天的陈天太反常了，与三个月前那天不怕地不怕、死皮赖脸的陈天差太多了。难道问题出在这个于先生身上？
　　一瞬间，程宣脑中闪过一念：难道这个人是来讨债的？难道陈天又欠债了？这次是多少，十万？二十万？三十万？不对，刚才陈天似乎要出门，如果是讨债的话不可能放陈天出去，如果是讨债的话，他没必要在程宣面前伪装。程宣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万般波澜。
　　将最后一件毛衣塞入背包中，程宣对陈天说：“能送送我吗，舅舅？”
　　陈天很惊讶程宣会说这样的话，他看了于先生一眼，才说：“那好……”
　　和陈天走出小区，程宣停了下来，质问陈天：“那个于先生是什么人？”
　　“就是房客啊！”陈天的眉头拧了起来，“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他是谁？”程宣咄咄逼人地问道。
　　陈天看见程宣眼里的怒火，他却失去了耐心，摆摆手：“最后说一遍，他是我的房客，其他的，无可奉告。”
　　程宣掏出手机说：“你们之间没有租房的合同吧？你别忘了，现在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如果你不说，我立即报警，说有人私闯民宅。”
　　陈天“啧”了一声，说：“他是我老板。”
　　程宣冷笑道：“混混头目吧？”
　　陈天急了，大声喊道：“不是！你这小孩不要瞧不起人！”
　　“那为什么要躲我家里？”
　　“那是因为人善被人欺，于哥他最近被其他几个老大排挤……算了，跟你这种书呆子讲也没用！”陈天怒道，“像你这种温室里的花朵，一点苦都没吃过，只会像死老头一个劲地叨叨个没完！……”
　　“你闭嘴！”程宣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不知感恩的混蛋！是你自己不争气，怪的了谁？”
　　“都是那个死老头！”陈天吼道,“要不是他，我陈天能沦落到这种地步？从小我一不及格就被吊起来打，就算及格了也没有夸奖，他从来就没把我当他儿子看！”
　　“闭嘴！”程宣一把揪住了陈天的领口，声音凶狠，“外公对你的要求只是区区及格，外公让我考第一，我说好，外公让我考一中，我说好，外公让我考名牌大学，我说好。你逃掉的那些包袱，这些年都是我在背！一个家庭里面，只有两个老人和一个小孩，这些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你知道吗？我下课以后，偷偷去饭馆里打工，挣来的钱，就骗外公说是学校给的！你以为你是谁啊？外公对你那一点点要求你都做不到，你根本不配当他的儿子！”程宣用力甩开了陈天的领口，使出全身的力气骂道：“垃圾！”
　　陈天一个趔趄不稳，重重跌坐在地。程宣居高临下地对陈天说：“你尽管浑浑噩噩吧，反正你也没救了。”说完，程宣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天对程宣说的那些一无所知，他震惊地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时，有个人走到他面前，用威严的声音道：“站起来。”
　　陈天机械地抬头：“于哥……”
　　“那件事叫阿宰去办吧，你没任务了。”
　　陈天回过神来，急忙问：“于哥，难道你不用我了吗？”
　　男人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陈天缓缓地站起来，微驼着背，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程宣飞快地跑到地铁站，恰好赶上地铁，他拉着吊环，剧烈地喘着气。仰面大吸了一口气，硬生生将就要喷涌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他一直在心里劝自己要控制好情绪，不过是和陈天吵了一架，有什么好哭的？简直浪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