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姨连餐厅和由良辰的未来都规划好了,看那架势,恨不得现在就冲去马大爷那里要房子。霍子安敷衍道:“嗯,我会考虑考虑的。扩张的事,您先缓一缓,投资个这么大的店,至少得有四五百万……”
“钱你甭担心!”孔姨放低了声音,“你要多少,姨能拿出来。钱不是问题,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孔姨松弛的皮肤上,显出了自信自得的神情,反而让霍子安垂下头来。他被孔姨的气势碾压了,觉得没了底气。
他还以为这种话只会出现在影视剧里大财主的口中呢,现在从一胡同老太太嘴里说出来,居然一点都不违和啊。
这时候,由良辰从餐厅门走进了院子里。看他的疲态和身上那身衣服,昨晚竟是没回家?
由良辰跟他们道了早安,回房里去了。
霍子安一下子被搅得心绪不宁。他放下粽叶,洗了洗满手的糯米,也跟着走进了由良辰屋里。
霍子安随手关上了门。由良辰转身问道:“怎么了?”
“躲一躲你妈。”
由良辰疲累笑道:“她又跟你要什么了?”
霍子安靠在书桌边,苦笑,“我有什么能给她。主要是为了你,听她的口气,就是要你快点结婚成家,开间大餐馆。她怕你烦,不敢逼你太紧,就来逼我。”
由良辰听到“结婚”两字,厌倦得不行。他跟秦艾告别后,去找朋友喝了一晚的酒,但怎么喝都醉不了,脑子里还是秦艾孤零零的背影。
“歇菜吧。”由良辰连话都懒得多说。
“你昨晚去哪儿了?”霍子安还是问了出来。虽然他知道自己天天追问由良辰的行踪,挺烦人的。
由良辰脑子里千头万绪,就很想告诉子安,他昨晚一时冲动,跟人“求婚”了。如果他说了,霍子安会有什么反应呢?他心里转着念头,就没有回答子安。
霍子安觉得由良辰不太对劲,比平时还要颓几分,关心道:“昨晚出什么事了?”他走近几步,闻到由良辰一身的酒味儿。
“是出了点事儿,但跟你没什么关系。”
霍子安听这话冷淡,有点受伤,又有点冒火。他摆摆手,“好,跟我没关系,我出去了。”
由良辰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走近一步道:“我们说说跟你有关系的吧。”
“啊?!”由良辰的神情,让他感到了胆战心惊。霍子安有预感,这不是容易应付的话题。
由良辰又凑前一步,不错眼地看着霍子安。他一晚上的烦乱,倒不是单单因为秦艾。秦艾要走,他更多是觉得沮丧,因为无力改变,所以只能伤心罢了。他心烦,主要是因为霍子安,因为霍子安的态度不明。
由良辰问道:“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亲我?”
作者有话要说:
是呐,为什么呢?快招供!
第65章 变异了……
霍子安脸上一片空白。
由良辰怎么能问得那么直接,叫人连编个借口的余裕都没有啊!霍子安眨了眨眼,长长的眼睫毛像那开了又闭的心门,扑棱一下对人张开了,扑棱一下又关闭了,明明什么都遮挡不住,明明哪儿都是疏漏,却还是努力地开了关,关了开——
“我喝多了,对不住。”霍子安的声音像沙漏,细溜溜地在空气里流下去。
由良辰放开了霍子安,退后了半步。他笑了笑:“甭跟我道歉了。啜一口又不会少块肉。”
说完他觉得疲倦得不行,跟秦艾告别后,他心里翻江倒海的,一晚没合眼。而现在,他起码知道了答案——和他想的一样,霍子安只是喝多了,想释放一下压力,就像有人喝多了会去打架、在二环上小便、拉着人飙英语、抱电灯柱一样,就是借酒撒撒疯。撒完了,谁还会记得电灯柱?
这样的事情,由良辰见得太多了,所以也觉得犯不着伤心。
“我要睡觉了,”他道。
“嗯。”霍子安的魂魄还没归位。
“你要跟我一起睡吗?”
“啊,不不!”霍子安赶紧道。他再也不敢看由良辰一眼,低着头,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了房间。
由良辰的生活规律起了重大变化。
每个早晨,他七点半就起床。等他洗漱完毕,霍子安和海默就来了。
由良辰在院子里看书,海默在旁边练自由搏击,把沙包打得嘭嘭响。两人互不干扰。
太阳开始照到脸上时,霍子安就把早餐准备好了。乡村面包上涂了多种香草制成的Pistou,放上一颗柔软的溏心蛋,配了烤红椒、西葫芦、毛豆、羽衣甘蓝和鸡胸肉沙拉。海默早上要吃大量蔬菜,由良辰习惯吃面食,于是在由良辰的沙拉上又加了一份荞麦面。
三个人坐在院子的遮阳伞底下,慢慢地吃着早餐。偶尔交谈几句,或递个碟子、勺子、糖,或专心地沉默地吃饭。有鱼的时候,老铁也会参与到早晨中来,对着由良辰喵喵叫,舔着嘴巴。
气氛柔和而安宁,那一晚的事,似乎已经翻篇了,固然不会有人提起,甚至没人记得。就像时空某天拐错了弯,走到了另一个岔道,人跟着被扭曲了,等它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人也会恢复原来的模样。
这里面,大概只有由良辰永远留在了那个岔道上,回不到原来的生活中来了。
他跟平时判若两人,比魏国恩还要勤奋。一大早,他先拿起厚厚的书背食材的知识、世界各地餐饮的特点和发展、酒类和咖啡的入门;等海默洗完澡,他会向她请教葡萄酒的鉴赏、产地、配餐的知识,包括倒酒的方式,应该用哪种酒杯,他们会一边整理着店里的酒单,一边聊着餐厅进酒与存酒的要诀、价格制定的关键因素等,海默也不藏私,把侍酒的基础都给他讲解了。
“知识是知识,人喝酒,酒好不好没关系的,人的感觉好不好才有关系。你学酒,不要看酒,要看人。”
由良辰点点头。
午饭之后,他也不休息,通常会去找马大爷聊天。马大爷的生意清淡,正寂寞着呢,由良辰来找他,他是求之不得。他做这买卖已经五十多年了,最红火的时候,有人会从西城专门来吃他的包子。他的食客什么人都有,时间久了,养就了金睛火眼,客人进门他立马能看出个底细。
他的陈年旧历里有一箩筐的故事,跟由良辰娓娓道来,就是一部京城的人生百态。包子铺的客人层次,跟高级法餐自是完全不同的,但马大爷的故事里的人情世故,由良辰听来又是熟悉又是舒心。他是不能完全认同海默那套的,圆滑地顺应客人的所有需求,并不符合他的价值观。他是胡同长大的孩子,即便这里的房子已经面目全非、生活环境和习惯早就被冲撞得七零八落,但老北京残余的魂魄还留在他们的骨头里;马大爷说,咱北京人,待客有礼也要有节,不以衣冠外貌取人,不以身份地位取人,对客人要热忱,也不能坏规矩。要讲规矩,但不能咄咄逼人,姿态要松弛。
这才是由良辰熟悉的人际交往。餐馆和客人的关系,是生意,也不完全是生意,在买卖以外、商业法则以外,还有人格跟人格的交流在里面;既然是平等的交流,自然是有进有退,有顺应也有不妥协,这是古老的大城里应有的尊严。
由良辰在马大爷的故事里,感到了放松,也从中学到了怎样去观察和应对各种客人。
晚餐时段前,由良辰的精力就消耗得差不多了。他从小学习就马马虎虎,仗着脑子灵,一路以最后几名的成绩险险上了大学。考了这许多年的试,他都是吊儿郎当的,这么刻苦地学习还是第一次。
欧吉见他努力,特别想帮他一把。晚餐时段前的休息时间,要是由良辰没什么事,他会把由良辰叫到厨房,品尝各种食物的味道。欧吉基本功扎实无比,技术严谨准确,几克的盐糖,他不用称量就心里有数。他教会由良辰食物的“及格线”在哪里:法棍应该轻盈干爽、有不规则的大孔、外皮酥脆而有小麦的香气;生蚝开盖后要肥美湿润,不干燥,入口是金属味和有冲击力的鲜美;炸物不是炸熟的,是“煮”熟的,外面的面糊起到了封闭容器的作用,让食物本身的水分在高温下烫熟了食材,所以能保持食材的鲜美和汁水。
他给由良辰做的食物没什么创意,就是食物在优秀烹调下应有的样子,比起子安的复杂技法,欧吉反而让他对食物有了更直观的鉴赏力。
除了这些老师以外,老鲍和陈朗心对他的作用也不可忽视。他们俩一无所事事,就去骚扰由良辰,一唱一和的,总是让由良辰心烦得想揍人。但两人真是行走的食物百科啊,对于各种食物的属性、作用、潮流更迭了如指掌。在他们的调侃下,由良辰心想,陈朗心就不用说了,老鲍一不务正业的都能修炼成这样,自己有什么理由被他们碾压?
于是他强打精神,继续用功。
由良辰独独避开了霍子安。
整个四合院都因为由良辰的变化而骚动,偏偏霍子安被排除到了外面。由良辰从不请教他任何问题,也不在他面前寻求赞赏和认同,更不会向他抱怨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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