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礼言“噌”一声蹿起来,“杯子在哪儿?咖啡呢咖啡呢?”四处翻找,忙乱得摸不清方向。方铮驰笑着嘟囔:“真是学不乖!”
秦礼言端来一杯咖啡一杯开水,坐到对面,犹豫了好一会儿,说:“我能不能……能不能……”
方铮驰静等他说下去,秦礼言难以启齿,方铮驰端起咖啡抿一口,点头,“味道好极了!”放下杯子,慢条斯理地搅拌,“鉴于你如此高品质的服务,我决定放你七天假以示奖赏。”
“啊??”
“吃完饭就回去。”
“真的?客人怎么办?”
方铮驰叉起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嚼完咽下去才说:“我想客人更乐意听服务员说菜上齐了,而不是你弹的钢琴曲。”
秦礼言深有同感,但却摆出大义凛然的表情哀叹:“唉!利益果然是穿心箭!既然认定对方不可能再次光临,服务水平当然就能省则省。今天剥夺了听觉享受,明天是视觉,后天是嗅觉,大后天就轮到味觉了,利益却毫无损失,资本家们何乐而不为……呃……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秦礼言赶紧埋头切牛排。方铮驰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
吃完饭,方铮驰从中餐厨房拎出六个大塑料袋塞到秦礼言手上,“带回去放进冰箱,吃之前放进微波炉里热一下。”
“全是吃的?”
方铮驰送他出饭店,停下脚步,皱着眉头问:“你会用微波炉吗?”
秦礼言生气,“我成年了,不是你儿子!”
“儿子?”方铮驰笑了起来,“知道儿子和配偶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方铮驰招了辆出租车,把他塞进车里,笑着说:“区别就在于能否合法地使用家庭暴力!”
秦礼言愣了两秒,大怒,“你对我用的暴力少了?你还是把我当……”秦礼言骤然住嘴,左手一巴掌抽在右手上,嘟囔:“我在抗议当儿子?不当儿子当什么?”秦礼言沮丧地捂着脸:那家伙会怎么想?我说话怎么老是不过脑子?
方铮驰看着渐行渐远的出租车微笑。我们的方先生到底怎么想?谁知道啊!
六天一晃而过,其间方铮驰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回来关心一下秦礼言,倒头就睡。秦礼言三餐不济变得面黄肌瘦。
他俩真可怜!那幅画更可怜!
砚台翻过一次,于是原本该是天空的地方愣是横空多出一座山;着色时,忘了换笔,画完才发现一艘帆船不是乌篷而是蓝顶;调深绿色时,墨汁少了靛青多了,所有伟松劲草颜色一律偏淡,画面的凝重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题写“江山如此多娇”时,大笔一挥,一个没留神,“娇”字潇洒过了头,最后一笔划上了红日,一大块黑斑根本遮不掉,秦礼言自我催眠:“‘乌雀绕日’,古蜀国神秘宗教的吉祥象征,多有文化底蕴啊!”“啪”一声盖上傅抱石的章。
傅抱石就这水平?他当得了江苏省国画院院长吗?
36
黄金周过后,方铮驰又忙了一天,回家时秦礼言正拎着旅行包要出门,方铮驰拉住他,问:“画好了?”
“是啊!再不完成我快没命了。”
方铮驰抚摩他明显消瘦的脸,“是快没命了,我送你去吧。”
秦礼言端详他疲惫的面容,“你还是留下来休息吧,我一会儿就回来……”突觉说得太亲密,又加了一句,“我怕你疲劳驾驶出车祸,连累我遭殃!”
方铮驰歪着头微笑,“偶尔关心我一下这么困难?”慢慢吻上他的唇,秦礼言站着没动,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意识清醒的时候没反抗。
方铮驰把他搂在怀里,喃喃自语:“你要一直这么听话该有多好!”秦礼言假装没听见,一把推开他,故意表现得心急火燎,“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得赶紧去。”飞也似的跑掉了。
方铮驰遥望奔驰的身影,微笑,“嘴硬心软脸皮薄!”上楼睡觉。
秦礼言忐忑不安地把画摊在中年人面前,手心冒冷汗脊梁骨发寒。
中年人拿着放大镜跟古董鉴定专家似的审查了好一会儿,终于站直腰,微微一笑,“得送去给老总看看。”
秦礼言猛一跌,鼻子往外喷粗气,心说:忙了半天你做不了主啊。
中年人出去了。
秦礼言喝了口水,刚坐下又站起来,踱了两步,折回来端杯子续水,水哗啦哗啦溢出来,泼了一手,幸亏是冷的,干脆不喝了,绕着沙发一圈又一圈地打转。
十几分钟后,中年人领着个三十多岁的小矮子回来,秦礼言立马必恭必敬站好,紧握双手,妄图控制它们不再颤抖。
小矮子把画从左到右慢慢扫了一遍,操着南方口音说:“蛮好蛮好。”
秦礼言悬着的心“砰”一声落了地,长长舒了口气,喜笑颜开地自谦:“哪里哪里,抬爱抬爱!”
“不过……”
秦礼言心脏“咯噔”了一下,被方铮驰的“不过”吓出后遗症来了。
“不过,这个船是怎么回事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秦礼言抹了把冷汗,强作欢颜说:“这船与众不同,跟对联正好配套,‘千舟竞流 独占鳌头’,贵公司肯定独占鳌头。”
小矮子频频点头,忽然神色一凛,眼冒精光,“这个船在中间,怎么独占鳌头?”
完了!秦礼言悄悄往前靠了靠,紧抓桌沿,使劲咽了口唾沫,“那是……”清了清嗓子,“总经理,您年轻有为,必定后来居上,成为纺织品物流行业的领军人将指日可待。”
这高帽子戴得——秦礼言自己都难为情。
可是!!!小矮子居然开怀大笑,拍拍秦礼言的肩膀,“有学问的人,就是会说话。”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秦礼言跟着哈哈大笑,指着太阳上的黑斑,自己报料,大肆宣扬古蜀国神秘宗教的诡异传奇及晦涩难测,古代先民的聪明才智及深厚的艺术造诣……滔滔不绝神采飞扬,最后总结:“文化的传承需要实体,需要有心人士的不懈努力,总经理,您正担负着这样的重任。”
这话要是让方铮驰听见,早就微笑点头,先顺着他的逻辑夸赞,然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能让他这样信口胡言而置之不理?
但是——
对象不是方铮驰。
所以——
矮个子和中年人听得蒙登转向。
呵呵一笑,小矮子不懂装懂,“有文化,有文化。我们就是有文化的公司。”
秦礼言长出一口气,彻底放松了。心说:有文化?选这么一幅中南海专属品挂在大厅,你的文化就高不了!同样是总经理,人和人的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矮子跟中年人咬了两句耳朵,走了。
中年人竖起大拇指,“你真能掰!你怎么知道我们老总崇拜传统文化的?”
瞎猫碰到死耗子了?秦礼言汗颜。
“你能不能再画一幅,挂在我们老总办公室里,霸气的那种。”
又来生意了?秦礼言咧着嘴笑,“好好好,没问题。写意还是工笔?”
“啊?什么叫写意?呃……随便吧,一米见方就行,一周能画完吧?我们老总要是满意,五千块润笔费不成问题。”秦礼言点头,中年人指着画具说:“这些东西全送给你,我们用不着。”
秦礼言上会计室领了两万两千块钱,手抖得厉害。从公司出来,脚步虚浮,眼前轻飘飘的,心里不停地叨念:两万啊……两万啊……外行的钱太好赚了!!
财一大气就粗,秦礼言招了辆出租车,“去某某小区。”头脑里幻想着方铮驰见到这么多钱该是副什么样的嘴脸。吃惊!肯定得大吃一惊!刚美兹兹地想了两秒,又暗骂自己小家子气,他难道连两万块都没见过?
进了家门,方铮驰什么样的嘴脸他都没见着,人家还在睡觉。
秦礼言把包拎进画室,揣上两千块出门回家,他爸上班,他妈接过钱,问:“七天没回来没去玩吧,是不是赚钱去了?瞧你瘦成什么样了?”
秦礼言点头。
“傻不傻啊!”他妈一巴掌打在他头上,“为两千块苦成这样值得吗?中午煮点好的给你补补。”
秦礼言呵呵呵地笑,“妈,我要喝甲鱼汤。”
他妈拎着菜刀探出头,笑骂:“小兔崽子,真想得起来吃!”
吃完饭,秦礼言要走,他妈死拽着不放,“刚回来又走,你那课快别上了……”没说完,他妈眼睛突然一亮,凑过去问:“是不是找到儿媳妇了?”
也不管秦礼言承不承认,他妈使劲推他出门,“快走快走,约会约会。哦,等一下。”跑进去装了满满一保温瓶甲鱼汤拎出来,“跟儿媳妇一起喝。呵呵……”眼神突然一凶,接着说:“我告诉你,秦礼言,儿媳妇如果不是高学历知书达理的,就休想进这家门!”
秦礼言被赶了出来,拎着汤晃出小区,坐公交回学校,直接去了美院学生会办公室,几个百无聊赖的人闲得直打哈欠,见秦礼言进来,会长精神百倍,嬉皮笑脸地说:“秦大学士,近来安康?小可这厢有礼了!”副会长一铅笔敲在他头上,“秦大学士那是秦观,三十几岁就没了,短命鬼,你这不是咒我们小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