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明白!这是行规,我不是第一天接这类活儿。”
中年人尴尬,秦礼言倒是泰然自若,心说:我就巴不得署别人的名,有什么枪子全往“他”身上招呼,别找我。
秦礼言拎着东西出来,特地跑到正门看看公司名,“纺织品物流?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
秦礼言费了大劲拎着旅行包挤上公交车,重重撂在引擎盖旁边,司机瞪眼,秦礼言置之不理。旁边一个不懂事的大姑娘踢了一脚,说:“挡着路了,你不知道好狗不挡道?”秦礼言装作没听见。反正挡道的又不是自己,是包。
等一个小时后回到学校,秦礼言快虚脱了,倒头躺在床上,“呼哧呼哧”喘粗气。
31
秦礼言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掏出那两张纸,捂着嘴笑了好一会儿,突然很想知道被托名的倒霉鬼是谁,爬起来,找出印泥,“啪啪”两声盖在纸上,“哈哈哈哈……赵朴初!傅抱石!……”
李群走进来,“你笑什么呢?”
秦礼言挂着笑泪甩甩纸,“本少爷马上就要当大书法家大画家了。”
李群也甩出一张纸,“我不管你当什么,你答应帮我凑论文的,这是范围。”说完,扭头就走。
“哎?哎?钱怎么算?没钱我可什么都不会!”
“一百块,再多就剩一条命了。”
秦礼言挥挥手,“你就抠门吧!一半的价钱就只能有一半的质量。”
李群心说:四分之一的质量都没问题。
没一会儿,法学院的同学也来了,“你跑哪去了?白天找不着人,晚上更没影。”
“行了行了,你管那么多干吗?叫我凑论文是吧,纸留下,人走吧。”那人嘻嘻地笑着走了。
秦礼言又把地打扫了一遍,从大包里掏出垫毯,往地上一铺,这宿舍就没剩下多少空间了,把五米长两米宽的大宣纸铺在上面,十二个镇纸全压上,秦礼言贴着墙角绕到包前,底朝天地找,“铅笔呢?我难道忘记开在清单上了?”
秦礼言只好上建筑设计系同学那里借来一堆铅笔和一把两米长的直尺,跪在地上量了半天,一铅笔下去,“扑哧”——宣纸破了个洞,秦礼言懊恼,这会儿才想起来底下垫着羊毛毯,软软的。
爬起来,收镇纸、折宣纸、卷垫毯,忙了二十分钟。
秦礼言站着思考:在什么地方画边框构图?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在地上画吧。小心翼翼地铺好纸,又跪下来,压好直尺,一铅笔下去,“嚓啦……”这声音恶心得——秦礼言心脏陡然停拍,闭着眼睛半天没敢动,急切地祈祷:这是错觉,纸没坏!肯定没坏!缓缓睁眼,慢慢移手,没见到淡灰色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铅笔印,倒是……倒是见到一条笔直的匀细的一米多长的——大口子。
秦礼言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圈发红鼻息扇动,不停地唠叨:“完了,完了,几百块一张的宣纸就这么完了!”
唉!他也不想想,这栋建筑物始建于解放初,辗转当过力学实验室,盆栽花卉储藏室,雕塑作品展览室,博士生宿舍楼,雨下大了哗啦哗啦直漏水,台风过境掀过两回房顶,到今天还没塌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它老人家意志力坚强,难道还指望地面光滑如镜?薄如蝉翼的生宣受得了这种折磨吗?
秦礼言无精打采地把纸卷起来,往桌上一扔。原本兴致高涨,一瓢冷水兜头浇下来,心灰意冷。
急忙跑去敲吉林儿子的门,半天,这门没开,旁边倒是探出半个身子来,“你快别敲了,昨天就上海南认娘去了。”
秦礼言垂头丧气地回去,盯着长度只剩下四米多一点的宣纸发呆。“还要装裱,这长度哪里够?还没赚到钱,难道要先赔上几百块?”哀叹一声。
抬眼瞧瞧快四点半了,也没心思吃饭,揣了钱,先上文具店转了一大圈,拣中等货色买了一张,高档的将近一千,看着就胆寒。
出来之后,四点五十,忍着心痛坐出租去饭店。
把宣纸放在钢琴上,开着琴盖,爱搭不理。
客人渐渐增多,事物香味四处弥漫,激烈地撞击着秦礼言脆弱的饥饿神经,闻得到,看得见,可就是吃不着。
餐厅经理走来,板着脸说反话:“今天不弹国歌了?要不然换成国际歌吧。”
秦礼言饿火攻心,没什么他不敢的,都不翻琴谱,一下手就是国际歌的前奏,经理大惊,急忙抓住他的手,“小祖宗,你行行好吧!”
秦礼言皮笑肉不笑,“经理您真是慧眼识英才,一眼就看出我是个具有国际人道主义精神的人。”
经理冷冰冰地开口:“你最好老实点,我管不了你,有人能治你。总经理是个宽宏的人,可你要想把他当软柿子捏就错了主意。”
哈!他宽宏?他是软柿子?你见过他血管里流的液体是什么颜色吗?
心里虽这么想,但秦礼言确实老实了。
熬了四个小时,终于等到了吃福利,秦礼言一点就是两份牛排,三分钟不到就吞掉一份,饥饿顿减,慢条斯理地切另一块,蘸酱汁,入口咀嚼。越吃越慢,越吃越慢,最后只剩一厘米见方时,干脆放下不吃了,皱着眉频频向门口张望,半分钟后,改成直勾勾地瞪着。
一名服务员碰碰他,“还吃吗?餐厅要整理了。”
秦礼言赶紧叉起肉丁,“还吃!还吃!……呃……”低下头,闷声闷气地问:“今天……你们总经理……休息?”问完就后悔了:他休不休息关我什么事?
“后天就黄金周了,总经理怎么可能休息?吃完了吧,我收餐具了,你快走吧,桌子也要整理。”
秦礼言被赶了出来,握着纸筒站在饭店门口,夜风一吹,纸张哗啦哗啦响,秦礼言举头望了望方铮驰办公室的窗户,灯亮着。
秦礼言看了会儿车流,跳上花台再跳下来,随手拨弄宣纸,哗啦声更响,又嫌吵得慌。“没打扫书房,道个歉就走。”嘴上这么说,内心底层却在激烈反驳:早晨见到他开车回家怎么不道歉?秦礼言强按念头,无视内心真实想法,趁还没后悔,一鼓作气上楼站在办公室门口。
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一个低沉的声音说:“进来,门没锁。”
秦礼言微微一笑,紧跟着就后悔了,转身跑到电梯门口,死按“下箭头”,电梯居然还停在十六楼。
办公室门“呼啦”被打开,“秦礼言?”声音很惊讶。
“秦礼言。”声音很愉悦。
秦礼言一僵,头都没回,抬腿往楼梯跑。“秦礼言,”声音很柔和,“过来。”
秦礼言打开楼梯间大门。方铮驰笑着说:“好了好了!过来!”
秦礼言窘迫地转身,尴尬地笑,“我其实没什么事,没帮你打扫书房,对不起!你要是忙,我就不打搅了。”
“过来。”方铮驰笑着招招手,“我今天不想找大道理。”
“时间不早了,”电梯门“叮”一声打开,秦礼言折回去跑了两步,“你忙你的,你忙你的。”
方铮驰不认同地摇头,紧赶几步,一伸手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进来喝杯茶。”
秦礼言双脚腾空,手足无措,惊慌地叫:“你放手!你放手!宿舍要锁门了。”
“那就跟我一起回家。”方铮驰笑眯眯地把他抱进办公室,“你今天表现不错,我心情很好。”
“你下午还说我态度敷衍,现在又变成表现好了?你放手!”秦礼言剧烈挣扎。
方铮驰把他放到沙发上,“我没说打扫书房的事。”伸手拍拍秦礼言的脑袋,微笑着靠过去,“我再过一个小时就下班了,跟我一起回家好不好?”
秦礼言站起来就往外走,“回什么家?哪来的家?我事情多着呢。”
方铮驰一把抱住他,笑着说:“刚夸你,又故态重萌了。”
“放手放手!你压着我的纸了。”秦礼言狠狠抠着方铮驰的手指扳开。
“宣纸?画画还是写字?”
秦礼言用藐视的眼光把方铮驰全身上下扫了一圈,开始卖弄:“这是生宣,画画的,写字和工笔画得用熟宣。”
方铮驰失笑,“你还会画画?”
秦礼言生气,“别瞧不起人!本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我信,我相信你精通诗词歌赋。”方铮驰拉着他的手,按到沙发上,“想喝什么?咖啡还是茶?”
就是说你不相信我会琴棋书画!秦礼言哼了一声,懒得跟他计较,“白开水。咖啡因喝多了我睡不着。”
方铮驰把水放在茶几上,坐到旁边,问:“给谁画的?”
秦礼言哈哈一笑,“一家纺织品物流公司。他们要指点江山,规划祖国未来的美好蓝图,叫我画一幅高山大川图挂在大厅里,他们老总要是往画跟前一站,非得像国家主席等着接见外宾不可。”
“这话说得真损。”方铮驰也笑,“怎么把纸带到饭店来了,不怕扯坏了?”
“唉!别提了!他们提供的宣纸被我划破了,自己买了一张。四米的画啊,想想我就胆战心惊。”
“四米?”方铮驰惊讶,然后笑眯眯地想:还没开工,先毁了一张纸,前景大为光明!“我猜这张纸可能也是命运多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