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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独有偶 (脉脉)


  一扭头看到茶几前的水杯和水壶,梁厉撑着身子坐起来,稍稍一动头又开始痛,倒水的手有点神经质地发抖,他一口气喝下整整一杯,只觉得像是水浇进了无穷无尽的沙地里,从喉口一直到胃的灼烧感并没怎么得到缓解,直到整整一壶水都进了胃,梁厉才觉得知觉和神智缓慢地回来了一些。
  他慢慢地揉着太阳穴,用处并不怎么大,倒是这样做的时候发现原来上衣和外裤都脱了,一低眼又看到整齐放在床角的拖鞋。这下梁厉有点坐不住了,尽管一落地有点头重脚轻四肢无力,还是忍着昨晚的酒翻上头来的后劲,把衣服扣子整一整又套了条裤子,摇头晃脑地走了出去。
  一开门肉味更浓,连梁厉这个喝多了以至嗅觉和味觉暂时退化的人都被满客厅的香味震了一震。再三确定这不是自己的错觉,也不是喝太多了至今还在梦里,他推开厨房的门,对正在案板间忙碌的詹之行打了个招呼:“今天西北风出来了,你下厨?”
  詹之行听到声音,放了刀回头:“醒了?头还痛不痛?”
  梁厉立刻摆出一张苦脸,慢吞吞地说:“还好。”
  詹之行仔仔细细看了梁厉两眼,又说:“多喝点水。你昨晚到底喝了多少,折腾了大半个晚上。”
  梁厉慢慢走到厨房角落里的咖啡机前面要搞杯浓咖啡喝喝,听到詹之行这句话手一慢,露出个颇有点懊恼的笑容来:“我不记得了。对不住,昨天肯定是把你家弄得一塌糊涂,更麻烦你照顾我,实在是不像话。”
  听到这句话詹之行静了一下,才说:“这些都是小事。你先去冲个澡吧,昨天我叫不醒你冲澡,就直接把你拖上了床。这几天天气也还可以,等一下把床单被套正好换掉。”
  梁厉听他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分毫不乱,心里益发不好意思。正好咖啡也冲好了,他也不顾烫——其实舌头也吃不出什么烫不烫的——一口闷干了,就依言回房间拿了干净衣服闪进浴室好好地洗了个澡。
  他特意把水调烫,冲得浑身通红,出了一身透汗,再出来觉得神清气爽得多,不像之前蔫头耷脑地好似棵刚从缸子里拿出来的腌菜。这样一来鼻子的气通了,胃里不再那么沉甸甸,一时间厨房里的香味愈是像没形状的丝线,一丝一缕地窜过来,直往五脏六腑的深处钻。
  詹之行家里一年到头都是干净得要命,梁厉又是刚冲完热水澡出来,浑身发烫,一点也不耐烦穿鞋,就这么赤着脚蹿到詹之行边上,问:“我都没见过你下厨,这是在烧五花肉还是蹄膀?我真是被肉味勾醒的。”
  詹之行正在切冬笋,留着到时候和肉丝一起炒,分不出手来只能拿眼神示意:“自己看。”
  其实说这话之前梁厉已经先一步去了灶台前,听见詹之行这句话就更是没了客气的意思,掀起砂锅的盖子,拨开腾上来的白汽,只看了一眼,不由真心实意地咋舌:“乖乖。”
  感慨完转头问:“今天有客人来?你要请人吃饭?”不然哪里会烧一只看起来至少四斤重油光闪亮酱色诱人之极的连皮带骨的蹄膀?
  他很快听到了詹之行的答复:“你要算作客可以,作半个主人也可以,随你什么算。”
  梁厉一愣:“啊?”
  他隔着稀薄的白雾看见詹之行嘴边的笑容,一闪而过的速度那样快,几乎让他以为是一个错觉。梁厉“啊”完,又“哦”了一声,抓了抓半湿的头发,说:“你还会做饭……”
  “从小就会,做到大学就不做了。”
  “行啊,詹老师,下次你也有空教教我。那我也不和你客气了,我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想猪肘子想狠了。嘿嘿,要是没别人,就真不客气了。”
  詹之行又瞄他一眼,看见他嘴角弯弯,眼角也弯弯,笑起来不见一点阴霾,就点点头:“就是不要你客气。”
  趁着詹之行做饭的工夫,梁厉抽空把床单被套还有脏衣服统统给换洗了。洗完澡之后再回卧室,这才觉得卧室的味道简直不能闻,床单被套上的酒味更是像是特意扔进酒窖薰了一道。饶是梁厉平日里一点也不讲究,一时间也觉得腌臜得要命,越发觉得对不住詹之行。
  把衣服塞进洗衣机后梁厉回到客厅——倒不是心安理得吃白饭,而是厨房着实太小,挤进两个男人简直什么都没法做,只能退一个出来。餐桌上纸笔摊了半桌,梁厉看快要吃饭了,就想着理一理桌子,走过去一看,反而不敢动手了:读了一页全是高等微积分的演算,应该是詹之行在写的论文的理论部分。
  这些东西自毕业之后再没用过,梁厉也基本上忘了个精光,不再读下去,反而发了一刻的愣:詹之行每天早起,诸事不管雷打不动坐在桌边两个小时,就是在算这些公式和推导,假设和结论。梁厉有的时候通宵赶论文,六七点就能听到客厅的动静,他出去喝水,不免和詹之行打招呼,但是那个时候的詹之行是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和动静的,叫了几次梁厉也知道不该打搅他,就算是熬夜早起,也不再出声了。
  但是梁厉似乎直到今天才意识到,这个局面是不正常的。
  他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重新打量这个客厅。他依然记得开学第一天来借宿时的布置,整洁,干净,到处都是一尘不染。这样的房子才像是詹之行的家。
  可自从梁厉住进了原来的书房,两面书架一面抬进了詹之行的卧室,另一面摆在客厅,梁厉时不时抽本闲书看,有时也为了写论文带书回来,东一本西一本丢得沙发茶几书架上都是,詹之行起初还会收拾,但到底是几时起不再动手的呢。哦,貌似是有那么一次,许久找不到参考书之后他有些暴躁地拍头说好好的书怎么就自己生了手脚,从此就这样任着书架上的书只抽不归位,不过一两月工夫,客厅原来是什么样子,简直都要成往日不可追的鬼影了。
  梁厉忽然觉得口里有点发苦,不知道是不是宿醉的后遗症之一。这时厨房的门开了,詹之行的声音传入耳中:“梁厉,来搭把手,清一清餐桌。”
  梁厉倏地回身,看詹之行一手端着一只碟子,明显得分身乏术:“哦……我本来想动手的,但是上面有你写了的东西,还是你自己来吧。”
  “那是我在写的论文的草稿。顺序我记着,不要紧。随便收在一边就是了。”
  梁厉这才点点头,把写满数学的纸张拢成整齐的一叠,顺手放在了书架的一角。
  “我搁书架上了。我去拿碗筷。”
  迈动脚步的时候梁厉悄悄甩开一些念头,又有一个新主意悄悄浮上了心头。
  ……
  “……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梁厉真心诚意地一边赞美一边不忘给自己又盛了满满一碗饭,就着碗里没吃完的一块连皮带肉的蹄花扒了几口饭,才抬起头继续说,“到底里面放了什么,吃起来就是和外面的不一样。”
  詹之行看见他油光满嘴眉飞色舞,倒是有一瞬的出神——那两片正上下飞舞的嘴唇看起来血色好极了,和昨晚简直有天壤之别,他却更怀念刚刚过去的夜晚,尽管当时梁厉睡得不老实,嘟嘟囔囔,满身酒气,但他像是着了魔,看着看着,就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擦过梁厉的嘴角,印下一个因为过分谨慎也许甚至可以说是可笑的亲吻。他还记得对方的嘴唇因为饮酒过量而显得微微冰凉,嘴角起了皮,下颔新生的胡渣蹭过自己的下巴,带来近于幻觉似的耳鬓厮磨的私怩。
  像个蠢货又像个懦夫,简直无可救药。
  察觉到梁厉有点惊讶的目光,詹之行发现自己沉默的时间似乎太长了一点。他低一低眼,又抬起来,正对着梁厉的眼睛说:“你昨晚吃了什么?”
  梁厉的表情一下子痛苦了起来,愁眉苦脸地放下碗筷:“呃,好像是有很多菜,但是我被人拉住喝酒了,所以……这么说的话,其实也没吃什么?我也不记得了。”
  “不管吃了什么,昨天回家都吐干净了。胃里空空,吃什么都觉得好。”
  “唉。”梁厉叹了口气,继续愁眉苦脸地看着詹之行,“我依稀记得昨天是大吐特吐了一场,但早上起来身上干干净净的,我还以为那是在做梦呢,果然是你照顾我。连这个都要你照顾,我真是……”
  詹之行打断他的话,不让他又一次道歉:“是真是假都分不清,下次别这么喝了。”说完把清炒的紫菜苔和凉拌莴苣推到梁厉面前,示意他也吃一点。
  “我哪里晓得那个女人那么能喝。把我灌醉了,我才知道人家两斤的量,算了,输得也不冤枉嘛。”梁厉抱怨两句,又从砂钵里撕出一大块精肉,想想不过瘾,再挟起一方炖得酥烂的肉皮,塞进口里兀自陶醉了半天,又把话题扯回了蹄膀上,“真不是因为饿才恭维你。难道有什么不能说的秘方,还是祖传的?莫非传子不传女,传儿不传媳不成?”
  “胡说。”詹之行听到这番猜测,先是笑了一下,才说,“你难道下厨?”
  “别啊,我根本是个厨房自燃装置,还是离得越远越好。我就是想这么好的东西,吃到了,又不能吃一辈子,多可惜。将来万一有机会去蹭别的什么人的饭,有你这点秘方在,没有十足十,有个五六分,我也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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