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毅双手插在裤子口袋,诺有所思的盯着男孩儿的后颈,在旁人陆陆续续的抽泣声中回想起了几天前和他第二次见面的情形,也就是案发当晚他赶在消防车之后到达骆家别墅,命案现场的时候......
那是一张只有在漫画里才能见到的脸,虽然他没看过漫画,但是他也明白这样一张脸在人群中极其不容易寻到的。
十三岁的少年肤色雪白,眼珠墨绿,身姿欣长气质出众,靠近他让人联想到靠近一片冰雪的冷寂感。
“警官,我爸爸死了吗?”
穿着白色睡衣的骆浔忆光着脚踩在浸满了水的草坪上,目光沉寂而冰冷的看着他,像一个幽灵。
人当然死了,烧的血肉黏连怎么可能还死不了。
詹毅看着踩在冰水里的男孩儿,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直到两名警员抬着蒙着白布的尸体从他身边经过。
詹毅舔了舔干涩的下唇,紧拧着眉心似乎是非常烦躁一样,对他说:“不知道”
骆浔忆的冰魄色双眸无声无息的闪过他的眼睛,抬起左手指着救护车又问:“我爸爸死了吗?”
“......嗯,他死了”
詹毅看着他的脸硬邦邦的吐出几个字,身边感性的女警员立刻用白眼剜他。
骆浔忆只淡淡的说了声:“谢谢”
然后就走向了花园里被随救护车来的一名女护士拦在怀里的骆思华。
詹毅点着一支烟冲那个女警员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唇角:“人家自己都没当回事,你纯属自作多情”
女警员纳闷的咕哝了一声:“真怪”
詹毅咬着烟嘴钻进了焦黑残损的地窖......
说起骆浔忆,已经是他的老相识,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克拉玛依第五精神病院,他的母亲意外坠楼,从五楼跌下的花园里,也是一个命案现场,按理说从五层楼摔下来,伤筋动骨的几率比较大,努努力兴许还有的救,但是当天花园整顿休憩,靠墙堆着几多锋利的工具和一些铁艺护栏,骆浔忆的母亲摔下楼后头部遭到重创,当场死亡。
或许是陪护太惊慌了,第一时间没有叫救护车而是报了警,出这趟警的就是詹毅。
詹毅探了探面部惊恐而狰狞的女人的脖颈,叹了口气,说:“没救了”
围观的群众发出一声声刻意压低的惊呼。
“哥哥,我妈妈死了吗?”
詹毅随着音源的方向找到了站在人群前面的一个少年。
他穿着一件十分昂贵的浅灰色POLL衫,两只湛蓝色的眼珠暴露在灿烂的阳光下,就像阳光照在了冰面上。
“.....叫我警官,或者警察叔叔”
“哦,警官,我妈妈死了吗?”
詹毅看着他的脸,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怪异,走近他问:“你是谁?”
陪护用别扭的汉语答道:“他是帕依兰的儿子,哦,帕依兰就是......就是她”
或许是詹毅的表情太吓人,紧紧依偎在这个男孩儿身边更小些的女孩儿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抱住男孩儿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腰侧。
骆浔忆抱着女孩儿肩膀,垂眸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抬起头来和詹毅对视:“警官,有什么问题吗?你吓到我妹妹了”
詹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移开目光扫视地面:“......这盆花哪来的?”
他指着草坪上一盆破裂的紫罗兰问。
陪护说:“是帕依兰养的,她喜欢紫罗兰,她不发病的时候就会看着这盆花微笑,发呆,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
詹毅弯腰捡起一片花盆的碎片:“那它怎么会掉下来?”
“可能是,可能是帕依兰把它放在窗台上晒太阳吧,她非常爱护这盆花”
“都放在外面的窗台吗?”
“不不不,我说了她很爱护这盆花,都放在里面的窗台上”
“但是这盆花只有放在外面的窗台上才会掉下来,而且还是和死者一起掉下来......”
詹毅捏着瓦片欲言又止,兀自出神片刻,忽然转头问骆浔忆:“你为什么在这儿?”
骆浔忆面容很平淡的回答说:“带着妹妹,来看望妈妈”
“哦......”
詹毅不知不觉的对眼前的男孩儿保持高度警觉,抬起头四处的往高处看,忽然指着几十米开外的精神院大门:“门口有监视器?”
陪护说:“是,好几年前装的,不知道有没有开着”
詹毅直接走向了门口的保安室,片刻后拿着一个芯片出来了,邀请似的对骆浔忆伸出手:“请跟我回警察局”
骆浔忆看起来年纪小,但是做事已经非常沉稳老成,什么都没问就毫无异议的准备跟他走。
“妹妹不用去”
詹毅轻轻拍了拍搂着骆浔忆腰的小女孩儿,语气放柔了说:“找个姐姐送你回家好不好?”
骆思华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怯怯的往后缩,脑袋埋在骆浔忆怀里,只露出一只乌黑的眼睛偷偷的看他。
骆浔忆摸了摸她的辫子以示抚慰,对詹毅说:“我妹妹听不到你说的话,她是聋哑人,带她一起吧,她离开我会害怕”
出于人性,詹毅忽然就心软了,甚至觉得自己竟然怀疑这个男孩儿,真是个天杀的王八蛋,但他的理性很快打败了感性,亲自把他们带上了警车。
同事在询问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的时候,詹毅坐在一旁一遍遍的回放帕依兰坠楼的一幕,快进,慢放,返回去,再一次播放......
另一个警员问了几大页的废话,连他上几年级,成绩好不好的问题都问出来后,终于不耐烦了,拍下笔挡着嘴低声问:“组长,搞什么啊,他不是死者的儿子吗?审他干嘛”
詹毅什么都没说,把大脑袋电脑转向他,朝屏幕扬了扬下巴。
小警察不明所以的去看,看完了说:“没错啊,小家伙说他今天早上带着他妹妹去看他妈,画面里出现他的脸不奇怪啊”
“你zhi wu......”
话说半截,小警察使劲干咳,还冲他拼命使眼色。
乖乖隆地咚,在新疆骂人是猪可是要引起民族纠纷的。
詹毅往他头上拍了一下:“你大肉脑子吗,看清楚!”
小警察捂着脑袋瞪大眼睛去看,只见勉强算得上清晰的画面停止了,角度在五点钟方向对着帕依兰出事的那栋疗养楼,此时那个可怜的女人已经躺在了血泊中,而她跌下的那个窗口里站在一位少年,正是骆浔忆,少年神色清冷,面色无温,如果非常从他脸上找出一点情绪的话,那就是有些惊慌......
小警察也觉出些不对经儿,低声道:“这....太镇定了吧”
“你妈死了你能这么冷静?”
“那你什么意思啊组长?”
“不知道,查”
说是要查,但是从何查起简直一头雾水,因为这桩案子摆明了就是一个意外,从哪个方面来看都轮不到警察插手,但是詹毅非要查,非要说现场疑点重重,一封封报告交上去,坚持不懈的毅力终于打动了上司。
詹毅要查案,谁也拦不住,不查至今只露一面的骆伟昌,不查情杀和其他可能因素,反而抓着骆浔忆不放,也不查别的,只一遍遍的抓住他录口供。
詹毅有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谎言经受不住缠问,尤其是一个心智还不完全还不成熟的半大孩子,不可能经受的住熬鹰式的审问。
但是骆浔忆偏偏扛下来了,如今的口供和他第一次的口供想比,只有错别字的出入,其他的,如法炮制。
小警察熬鹰熬的自己都快吐了,问他:“你到底想干嘛啊组长?这小子回答这些问题回答这么多遍,假的也被他说成真的了”
詹毅翻着一叠资料,嘴里咬着烟反问:“默念十次老鼠,猫就会怕老鼠,玩过吗?”
“当然玩过”
“既然你这个成年人都会被自己洗脑,造成逻辑混乱而说一些蠢话,他怎么不会?你翻翻这些天的笔录,这小子每次说的几乎一模一样,一点错都没出,只有一个解释,他对我们的防备心极重,强迫自己一点差池都不能出,对警察伪装就是对警察说谎,我觉得,他在说谎,只有谎话才会越说越坚定,如果他说的是实话,根本禁不住咱们这样一遍遍的逼问,早就揭竿起义了。谎言需要加固,真话反而经不住推敲”
“那你到底怀疑他什么......怀疑他和他妈妈的死有直接关系吗?”
詹毅故技重施:“不知道,查”
第二天,骆浔忆就被他带到了医院,检查身体。
骆浔忆被护士领到一间病房里,片刻后换了一身洁白的病服出来。
耳喉鼻科哪儿都没去,詹毅领着他直上顶楼精神科研究中心。
骆浔忆表现的很乖巧,像一个木偶一样随他摆弄,让叫赵医生好就叫赵医生好,让叫哈依萨医生好就叫哈依萨医生好,直到一位年过半百的老教授站到他面前,他才抬起头瞟了对方一眼,随后又冷冷的垂下头。
赵医生打开一间空白房间的门,对他笑笑,示意他进去。
骆浔忆站在门口一时没动弹,詹毅走过去捏了捏他的肩膀然后轻轻的把他往里推了一把,说:“没事,去吧”
然后骆浔忆就进去了,赵医生哐当一声把门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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