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狗终于不追了,蹲在树底下咆哮。
方亦慈赶紧上前,仰头望着这棵榆树的枝干,劝着魏如枫:“您快下来吧……”
尽管魏如枫内心惊魂未定,但作为一个二十六岁成熟的男人,他依然保持着泰然自若的神情,在葱郁茂密的树叶间伫立,仿佛把自己伪装成了一颗果子。配合旁边那一大块“到家了”的牌匾,形成了一幅浑然天成的和谐画面。
方亦慈总算知道魏如枫小时候怎么上的树了。
他赶紧喊来了客栈老板,把那条狗抱走了,临走前它还冲魏如枫嚎了几下。老板解释:“哎呀它平时不这样的,可能是因为喜欢你吧。”
等他们走远了,方亦慈抬头冲着树上的魏如枫张开双臂道:“老师,您能下来了吗?”
魏如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睛红了一圈,硬是来了一句:“这景色好。”
话音刚落,树上的一颗果子掉下来,砸到了他的头上。
等魏如枫终于下树回房,第一件事就是去浴室洗澡,任凭冷冷的水在脸上胡乱地拍。方亦慈推门进来发现那条裤都被塞到了垃圾桶里,顿时同情地安慰魏如枫:“您放心,它就是舔了一下裤子,中间隔了好几层布料,您干净着呢。”
魏如枫脸色苍白,声音飘渺:“可我好像感觉到它舌头的触感了……”
洗完澡出来后,魏如枫裹着浴巾坐在床边,方亦慈就在旁边为他擦头发。空气陷入了几秒的沉静。然而冷不丁地,方亦慈笑出了声,笑完还清了清嗓子装作自己没笑过。
但还是被魏如枫注意到了:“你笑什么?”
“没什么。”
“你是笑我吗?”魏如枫的脸色冷峻。
“怎么会!”方亦慈惊讶。
魏如枫剜了他一眼,继续让他帮自己擦头发。
“方亦慈。”
“嗯。”
“我接下来不想出门了。”
“好,”方亦慈答应得很快,“我把电脑也带来了,您就在屋里歇着吧,晚上我回来给您带点吃的。”
天气不太热的时候,方亦慈出去骑马了,魏如枫就在客房吹着空调修改剧本大纲。键盘噼里啪啦敲得他手指开始酸痛,就停下来歇一歇,翻身拿包里的手机。刚打开,他看到了两个深蓝色的天鹅绒小盒子,这才想起昨天买的耳钉还没送给方亦慈。
他当时只是顺手买下而已,就像路过橱窗心血来潮买了块蛋糕一样随意。但方亦慈既然说了现在是在约会,那今天给他会不会被误认为是精心准备的礼物?魏如枫不想让方亦慈把这小玩意儿当回事,不然方亦慈肯定又会想方设法给自己制造更大的惊喜。论“花心思”这件事,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方亦慈的。
——那就回去再给他。
魏如枫这么想着,顺手把盒子收起来了。
傍晚,方亦慈带了份糯米藕回来,他特意让厨师多放了糖。魏如枫一边吃一边听方亦慈絮叨下午骑马和采摘的事,他不知道方亦慈为什么会对这么无聊的事抱以热情,连亲手摘个苹果都能乐半天。
二十一岁的男生有时候还跟小孩儿似的,之前连见到一株仙人掌开花都能兴冲冲地告诉自己。魏如枫不知道他是真的这么容易满足,还是只在自己面前保持这份天真的态度。
魏如枫漫不经心地问:“那你今天玩得够开心吗?”
方亦慈想了想,回答他:“凑活吧。”
魏如枫说:“我看你现在说得这么兴高采烈的,还以为有多好玩。”
“确实没那么好玩,也就让我有那么一丁点转瞬即逝的开心而已。”方亦慈坦诚地回答,“但是啊,因为这些事我要和魏老师分享,所以它们对我来说的美好程度,就立刻上升到最顶端的层次了。”
怦怦怦——
魏如枫被他这番话撞得心脏又开始加快频率跳动。
他抬头,对上方亦慈温柔的视线。这人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眉眼凌厉又轻佻,对自己的言辞称呼听着都像是尊敬,可实际上总说着和敬语不相称的话撩拨自己,每一个暧昧的字眼都能让他顷刻心神不宁。
怎么办呢,别人的小鹿都是乖巧地在原地跳几下,意思意思得了。而魏如枫的小鹿,偏要在他心尖儿上撒欢,在他G点上跳舞——它就这样被方亦慈带坏了。
魏如枫不知道方亦慈与自己四目相接的时候心里会想什么,他能看到的只有方亦慈越来越柔和的目光。
“魏老师,”方亦慈目不转睛,“您可真好看啊。”
说着说着,他鼻尖下开始有一道鲜红色的液体流出来。
魏如枫一愣,看清楚后立刻放下了筷子,大步走过去扳起他下巴,扶着他进卫生间冲洗。冷水在鼻梁处刺激了半天,魏如枫又下楼找老板要了袋冰块,让方亦慈躺床上敷着。
魏如枫拿着手机查,念给他听:“流鼻血的原因,可能是熬夜上火,也有可能是月经不调。”
然后魏如枫迟疑了两秒,下出结论:“你是熬夜上火。”
“……就这两个选项您也要犹豫一下吗?”
魏如枫放下手机,帮他调整冰袋的位置,一边还对他进行教导:“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能熬夜,平时少喝饮料多喝水,你怎么就是不听?”魏如枫叹了口气,“算了,你没自控能力,以后我监督你。”
“您要怎么监督呀?”方亦慈微笑着,抬胳膊搂住他,“魏老师以后要哄我睡觉,喂我喝水吗?”
魏如枫擦了擦方亦慈脸上冰块融化的水珠,轻声道:“帮你灭火。”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客栈老板热情地给每间住户都送了壶自家酿的原浆酒,让他们尝尝味道。方亦慈的鼻子也不流血了,立刻好了伤疤忘了疼要拿来喝,被魏如枫一把拦住了,“你喝水。”
方亦慈撇撇嘴,听话地把酒壶递给他,随后想起来什么道:“欸对了,我听说平栾湖那边晚上可以看星星,您要去吗?”
不等魏如枫考虑,方亦慈翻身下床拽着他的胳膊,摇晃着恳求他:“去吧去吧,我们就在这住一天,明天就走了,您还不多陪陪我?”
魏如枫听他这么说,也只好任由他拉着自己在这么晚的时间出了门。
可是到了方亦慈所说的那个湖边,别说星星,连月亮都被雾气厚实地遮住了。两个人只能在黑夜里看湖水。就算这样方亦慈也不觉得扫兴,坐在小木桥上,靠着魏如枫的肩膀哼歌。
魏如枫尝了尝农家院的原浆酒,确实是要比工厂加工过的甜。
“老师。”方亦慈不哼歌了,轻轻跟他说话。
“嗯。”
“您是不是觉得我们第一次约会糟透了?”
“是。”魏如枫喝着甘冽的酒,“折腾几个小时,什么风景都没有,饭也不合口味,这还有狗。”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只有夏夜的凉风带来蝉声。
“那以后您还愿意跟我出来吗?”方亦慈半晌后开口,“我这次也没有经过您同意。”
魏如枫继续喝酒,沉闷地回答他:“如果我不愿意,你会给我拒绝的余地吗?”
“不会。”理直气壮的口吻。
那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魏如枫把酒喝了快半壶,整个人开始恍惚了。他把酒放下来,手碰到口袋的时候,摸到个小硬盒子。他掏出来放在手心里极力辨认,这是那个耳钉。
“方亦慈。”魏如枫摇摇肩膀喊他。
“怎么了?”
“这个,”魏如枫呼吸间有些酒气,他把盒子递到方亦慈面前对他说,“这个是我本来要送给你的耳钉。”
方亦慈愣了一下,立马惊喜地支起身子,伸手要去拿,却不料魏如枫手掌一合,盒子缩回去了。
“但是我现在……”魏如枫的大脑有点晕乎乎的,“我不给你了。”
“啊?为什——”方亦慈没等把话问完,魏如枫大手一挥,就把那个盒子甩进了湖里,“噗通”一声溅起水花。
方亦慈察觉出魏如枫不太对劲,一低头发现酒被喝了一大半,现在他开始醉了。
“魏老师?”
方亦慈刚喊了他一声,就被魏如枫按着肩膀推倒在木桥上,那张微醺的脸近在咫尺,眼神有些发虚。
“四个小时。”
魏如枫缓慢地说。
“什么?”方亦慈没大听清。
魏如枫一喝醉想起来的都是不开心的事,本来早就消散的起床气现在被酒精全勾起来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早上憋屈到哭的阶段,于是下决心似的通知方亦慈:
“我要睡你四个小时。”
方亦慈惊了:“在、在这?”
魏如枫重重地点了下头,然后双手覆上他的衣领,吓得方亦慈以为他真要酒后乱性在这地方野战。
但魏如枫只是摸了一下,什么都没做,然后整个人欺身压到了方亦慈身上,开始闭眼睡觉。
方亦慈被这重量压得喘不过来气,费力把他稍稍挪了几寸,才明白过来那句“我要睡你四个小时”是什么意思。
合着这是把他当床了。
方亦慈绝望地瞪着眼睛望向天空,发现雾蒙蒙的黑夜里乌云终于散去一些,细碎的星辰显露了出来。他用力摇晃怀里的人,可就是怎么也不醒,他现在又舍不得扇耳光把人打醒,只能照着胳膊拧几下。
魏如枫终于被疼醒了,一醒就泪眼模糊,迷离地望着身下的方亦慈。
方亦慈躺在桥上,搂住他脖子,“魏老师……我看到星星了。”
魏如枫酒醒了一点,疑惑地问他:“什么?”
“我看到星星了。”
方亦慈欣喜的眼神落入魏如枫的视线里,漆黑的瞳仁闪着湿润的光芒,看得魏如枫好不容易醒过来的酒劲儿又醉了几分。